第1章 潭中妖精

神煚二十年暮春，神煚率領衆神官、文臣、武将前往洵都祭祀諸神，為神國祈福。如今已是六月初，炎炎夏日，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這日，神煚從困倦中醒來，她今年三十有四，已經神尊的位置上待了二十年，如果算上當神女的日子，那便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活了三十四年。這三十四年，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總歸有許多煩人事，到底一一過來了。眼下，還有一件，卻是沒辦法的。

神國自聖母繼位，至今八百餘年，從未遭遇今日尴尬局面。是什麽事呢？這還得從神炔遷都一事說起。

神國第二十二代神尊神炔，幾乎是力排衆議，毅然決然将都城從洵都北遷到新建的“神都”，從此将神國貴族剖為南北兩半，南北貴族，互相鄙視。北遷神族，做為正統的象征，神尊的人選自然從這些人當中選出。

可是，當年權傾天下的巫神立下規矩，不許神族子弟幹政，同時又允許神族子弟主動改姓，放棄神族身份，以十八勳舊的身份參與政事，這曾是道飽受非議的命令。誰知，神炔遷都之後，神族改姓成了風氣，導致北遷神族人口銳減，選擇神尊繼承人的範圍大大縮小。

到了神煚母親任神尊的時代，北遷神族已經找不到合适的女子作為神尊繼承人。于是，神煚之母貴為神尊，卻非要在三十八歲生一個女兒，就有了現在的神煚。

到了神煚時代，局面并未好轉，這位神尊也沒有其母的意志，斷不肯以性命為賭注，孕育下一代神尊。朝中權貴終于形成共識，要回到洵都尋找一個合适的繼承人，這是一件有損北遷之族顏面的事，如今也顧不得了。

神煚用清水洗了臉，無意間想到這件煩心事——這才是大張旗鼓返回洵都祭祀的原因。她眯了眯眼，微微打了個哈欠，困意湧上心頭，頓時生出睡個回籠覺的念頭。

“主上，該沐浴了。”

前些年才入宮侍奉的女官穆采兒在一旁禀告，神煚輕輕“嗯”了一聲，将回籠覺的念頭輕輕丢掉。

洵都真熱啊。神煚将身子浸入水中，她還是不習慣洵都的天氣，連昭明神宮裏老舊的宮室，也覺得嫌棄。要不是——唉，還是洗洗再說吧。

沐浴完畢，穆采兒小心翼翼地為神煚梳頭，忍不住贊嘆：“主上的頭發，真好。”

“別動！”

突如其來的呵斥，讓一衆人神色驚慌，不知所措，只見神煚伸出手來，從耳邊輕輕拔下一根頭發，如銀絲一般。

“哎呀，老了。”

神煚看着鏡中美人，那模樣，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十來歲，可歲月不饒人，不是容顏未老能遮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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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歲呀，過去便是過去了。

“采兒聽說，有個古人因為優思過度，一夜間白了頭。主上這根白發，想是近來憂心國事的緣故。”

穆采兒握着梳子，瞧着鏡中的人。

神煚不語，只是把那根白發纏在左手食指上，繞了好多圈，還剩一大截。這時候，外邊的女官來報，說司禮長老和其他幾位大人求見。

神國制度，男女皆可入朝，神煚聽了名字，都是男人，便道：“傳本尊口谕，諸位大人等女人梳妝，可是極有耐心的，如今，卻等不得主上？”

那女官傳了口谕，司禮長老等人聽了，面面相觑，啞口無言。他們知道，這位主上還是神女時，已經恣意妄為，如今更沒法子。

半個時辰過去，司禮長老等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卻不敢造次，正好大祭司裔湯來了。裔湯是個女巫，地位崇高，不至于有司禮長老等人的窘境。

司禮長老懇求大祭司幫忙，這位最高神官便前往寝殿，結果得知神煚已經換了便裝，出宮去了。

“看來，主上是體察民情去了，各位有什麽事，可否說與老身聽聽？”

這位大祭司是神煚提拔的人，自然不好步步緊逼。那司禮長老聽了，正愁沒個出頭的人，自然樂得說出自家難處。

至于體察民情的神煚，已經到了洵都城外，随從僅有二人，分別是首領護衛平阖、女官穆采兒。

洵都城外，青山綠水，稻田金黃，就是太陽毒了些。神煚用手帕擦着汗，她瞧見一條小河清清淺淺，水中魚兒歡快，便踏着岸邊鵝卵石，一步一步往上游走去。

小河上游，河道漸窄，周邊林木漸多，山丘也現了形，太陽的毒辣，在此被稀釋許多。漫步其間，只覺異常涼爽。

前方有水聲，神煚加快步伐，穿過一排林木，眼前出現一個瀑布，瀑布沖下來的水，形成一個水潭，水潭隐蔽在林木之間，有小道可通行，不是人煙罕至之地。

水潭邊上有一塊光滑的石板，上面鋪着一塊幹淨的草墊，草墊上放着衣物，是女子的衣物，疊得整整齊齊，料子上乘，不是平民可以擁有的。

水潭中央靠左位置，橫着一排巨石，不知是哪年哪月掉落的，被水擊，被風化，已經失了本來面目。

“兩個死丫頭，你們可回來了。”

清亮的嗓音從潭中巨石之後響起，随即探出一個腦袋，發絲粘着水，順着一張絕美的臉流下，那清澈的眸子，狡黠的眉毛，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

那一刻，神煚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戳中，愣在當場，眼睛不曾一眨。

首領護衛平阖握住了刀柄，目光凜然，山間水潭憑空冒出來的美人，跟個妖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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