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澹臺蘭識

次日清晨，神煚用過早飯，就上了馬車，回洵都去了。康闵陶只送到大門外邊，略說幾句話，看着神煚上了馬車，她目送車駕遠離，然後就回去了。

這兩人，誰也沒說“再見”之類的話，也沒約定下次相會的時間地點，就像随時可以相見，而所謂時間地點之類的，不言而明。

那種你侬我侬、難舍難分的情形沒有出現，各自的侍女瞧了，都有點想法。要是有了合适的時機，正宜交流交流。雖然，誰都知道議論主子不是個好習慣，也不是個保全性命的做法。

事實上是，康闵陶覺得，要是她主動說出這一類話，就好像一個妻子在向即将遠行的丈夫絮絮叨叨，實在沒什麽意思。她想着，要是神煚主動說出來，一定會很有趣。所以，當二人默默無言就分開了，她倒是先憋了一口氣。

而神煚，她不是常說這種話的人，也不認為有必要這麽做，且在某些方面也習慣了康闵陶的主動。“默默無言相離別”這種情況出現後，她的感覺可是“莫名其妙”，一時竟想不起是哪裏不對勁。

在康闵陶那兒待的時間太久了，大祭司那些人只是暗地裏催促，這種情況不大妙。所以，無論是出于神尊的責任心，還是要保護康闵陶，神煚都有必要回去一趟。

遷都之後，洵都再好，也只是故都，大隊人馬留在洵都，需要各方的供奉，始終不是個事。神煚坐在馬車裏，輕輕搖着扇子，想到回去的事，就不能不想到繼承人問題。想到繼承人的問題，她就覺得無比頭疼，真想祈求諸神，降下一個看着順眼的神女。只有确定了神女人選，別的事才會好辦。

馬車行進的過程中，忽然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神煚随着馬車颠簸了幾下，随即喝問：“怎麽回事？”

這時候，還沒進城，難不成是在城外遇到了刺客？亦或是攔駕喊冤之類的？神煚心裏亂，被這麽一折騰，火氣就上來了。

外邊一陣騷動，有刀劍出鞘的聲音，有人在喊叫，不一會兒，這聲音就小了。首領護衛平阖大步走到馬車下，道：“啓禀主上，有人攔駕，已經抓住了。”

在神國，阻攔神尊車駕是死罪，神煚這次出行，可是用了神尊儀仗，并非微服私行，是誰那麽不長眼？她覺得新奇，火氣波動，便決定下車查看。

護衛們押着幾個衣衫整齊的大漢，大漢都有些喪氣。一個小姑娘立在一旁，那從容模樣，實在引人注目。那小姑娘是個美人胚子，一雙大眼睛十分動人，她見了神煚，不慌也不忙，緩緩下拜：“蘭識拜見主上。”

那姑娘也不過十歲上下，禮數卻周到，神煚看她的舉止，判斷為勳舊子弟，聽得“蘭識”二字，該是巫族九姓的藍家姑娘。

“怎麽回事啊？”

平阖說，是這位“蘭識”姑娘突然沖入隊伍中，逼停了車駕，幾個試圖靠近車駕的大漢，都被護衛們拿住。

神煚大感驚奇，便問那“蘭識”小姑娘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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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識說，她本來是城西臨陶子家的姑娘，不幸被人拐了，人販子将她賣到一戶王姓人家做丫鬟。她本想說出身世，讓王家人送她回去，又怕王家懼禍，反倒害了自己，到時候更沒法子脫身。于是，她說了自己被拐的事，詭稱父母雙亡，家中只有一位老奶奶，手裏有些積攢下的黃白之物，倘若王家人許她回去，願意拿出一半家産作為答謝。

王家人聽說蘭識家裏有些産業，又只剩下老小二人，動起了歹念，就派人押着蘭識去找她奶奶，不料蘭識竟然直接沖撞車駕。那些人又是沒見過的，還想逞兇，被護衛們拿下。

神煚聽了，一下子喜歡上這個小姑娘。她吩咐平阖，派人押着那幾個犯人到洵都尹府上，這個案子交給洵都尹查辦。

“你家在哪兒？本尊送你一程，如何？”

“多謝主上。”

蘭識先謝過，再說了自家方位，如今還在洵都城外，她自然不敢想象走着回去，故而未曾推拒。

“哎，本尊記得，那一帶住的都是神族啊。”神煚回憶着洵都的城防圖，确定自己沒記錯。藍家的姑娘，怎麽也不該住在那兒。難道是哪個敗家子把祖宅都丢了？

“主上，蘭識的姓，是澹臺呀。”小蘭識解釋道，她大概沒想到會引起誤會，因為神族子弟一般稱名不稱姓。

神煚恍然大悟，她聽着這小姑娘說“蘭識”二字，以為是十八勳舊裏的“藍”，結果只是名字，“哦，這就是本家了。”

大喜過望的神煚拉着蘭識的手，一同上了馬車，就往昭明神宮走。這一路上，神煚細細地問了蘭識家裏的情況，蘭識對答如流，神煚高興，有了自己的主意。

回到昭明神宮，神煚派人召來蘭識父母，談論一番，很是滿意，就這麽下了決心。她賜了宴席，就留着這二位在宮裏多待一會兒。而蘭識由女官們哄着，暫時不讓其父母見到。

大祭司裔湯到神宮裏時，已經聽說了蘭識的消息，作為最高神官，在首座長老不在場的情況下，她得撐起局面，不能亂了。

神煚見了裔湯，就說了蘭識的事，“大祭司，本尊看那孩子不錯，年歲也合适，就是當個神女，也是可以的。”

裔湯明白這位主上的性子，決定的事，輕易不肯改變，既然要立蘭識做神女，自然不肯改變主意。她之前派人查過蘭識的家世，本來就是要作為神女候選人向神煚推薦的，後來因為別的原因放棄，如今也算不得脫離掌控。

“神國後繼有人，臣向主上道喜。”

大祭司承認的繼承人，就沒什麽問題了，神煚很是高興，道：“事不宜遲，擇個吉日，就在洵都祭告天地諸神，立蘭識為神女。”

本來拖拖拉拉的神煚突然變得如此積極，裔湯擔心還有別的事，便推說要回去好好算個黃道吉日，神煚也不攔着她。

之後，神煚立刻去看望蘭識。神宮裏甚少有孩子，何況還是個神族子弟，那些精明的女官，都過來奉承着，争着送些禮物。蘭識雖然是神族子弟，同時應付這麽多人，還是覺得難為，所以她看到神煚就好像看到救星。

神煚拉着蘭識到了內殿，在榻上并排坐着，她問道：“你喜歡這裏嗎？”

蘭識答道：“這是主上的宮殿，蘭識不敢說喜歡。”

神煚一笑，道：“你也十歲了，能離開父母嗎？”

蘭識驚訝地看着神煚，那模樣甚是可愛，“主上，這是什麽意思？”

神煚笑了又笑，終于正色道：“跟你明說吧，本尊想要一個神女，将來繼承這個位置。來洵都幾個月，就是為了這件事。現在，本尊找到了神女，就是你，你願意嗎？”

蘭識只是看着神煚，有短時間的靜默，然後，她像是深思熟慮了，用帶着童音的女聲問：“我，可以選嗎？”

“可以選嗎”，這倒是把神煚難住了。對她來說，成為神女，繼任神尊，水到渠成，像是宿命一樣的東西，哪裏會有選擇的權力？但是，蘭識不一樣，她雖然生來是神族，神女的身份到底是外力強加的。

蘭識，她是可以做選擇的人吶，并不是像神煚這般注定的神尊。逼迫別人成為神女，也是一件殘忍的事。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神煚，輕輕嘆息一聲，她看了看蘭識，還是狠下心，“不可以。”

說這話時，神煚是看着蘭識那雙大眼睛的，她知道這話殘忍，所以不想放過蘭識的反應。也許，她會心軟呢。

蘭識聽了神煚的回答，顯然十分失望，她沉吟片刻，忽然擡起頭來，“主上，我，還能見爹娘嗎？”

神尊繼承制度裏，神女來源有兩種，一是從現任神尊的女兒中選擇，這可能是競争最少的一種方式；另一種是從澹臺家的女子中選擇，這能夠保證神尊是澹臺家的人。

以“彥桾之難”為界限，之前兩種方式平分秋色，之後就是後者一家獨大（神煚自己是個例外）。在後者的情況下，神女、神尊的家族是要嚴格防範的，就是見個面也要受到限制。所以，神煚要怎麽跟蘭識解釋？

蘭識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神女，遂了神煚的心意，對于本人來說卻是禍福未定。

“本尊派個女官過來，給你講宮裏的規矩，你要好好學。”

神煚沒有直接回答，她落荒似的逃了，她從未覺得如此難堪、如此愧疚。正如此，她反而認定了蘭識，再不肯做一絲改變。

“主上，主上，”

穆采兒在後邊喊叫着，看見神煚停了下來，她趕緊跑過來，“啓禀主上，義成王請您過去，說是有要事相商。”

他能有什麽事？神煚心中不悅，還是随了義成王的意，去見他。如果提前知道對方要說什麽，神煚很有可能重新考慮這次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