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莫名争執

昨晚的不愉快氛圍,還是影響到了今天。

六月二十九的清晨,神煚已經起了,她不忍心叫醒康闵陶,所以動作格外輕。她一個人坐在寝宮外的臺階上看着朝霞,這樣美的朝霞,也許是最後一次看到了。

神煚心情不是很好,可以說是低落。昨晚,義成王不請自來,勾起了往事——那是她不願意想起的事,下意識想抹掉。

義成王是個厲害角色,神煚多少次都因為各種牽制而一個人吞下苦果,她對這個人既放心又不放心。她不由考慮,沒有她的世界,康闵陶真的能好好活着?

她與康闵陶的關系,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如果那些人秋後算賬,康闵陶能否承受得住?康氏一族又會如何庇護這個女兒?就是洵都舊族的态度,也是可以因時而變的。

那麽,她現在所做的,到底是在留下美好回憶,還是留下天大的隐患?她,這是在縱容自己嗎?還是,要當機立斷?

随着太陽升起,溫度也在升高,神煚變得異常煩躁。

“主上,你怎麽在這兒?”

康闵陶也起了,她梳洗之後,從寝宮出來,就看到神煚坐在那邊的臺階上。

“你過來。”

神煚向康闵陶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

康闵陶走了過去,在神煚身邊坐下,随口問道:“主上不去處理政務?”

“政務,永遠處理不完。坐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忙到老,忙到死的一天,才能真正休息。”

神煚目光注視遠方,輕聲嘆息。

“局外人,又怎能懂局中人的心思?”

康闵陶看着神煚的側臉,昨晚的不快似乎煙消雲散,她此刻心情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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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陶,”神煚輕聲喚着康闵陶的小名,她轉過臉,看着康闵陶,嘴唇動了動,然後又扭過去,不看康闵陶,“你,你想過以後嗎?”

神煚吞吞吐吐,她害怕對方會錯意,還特意解釋道:“我是說,我們這樣的關系,我是怕……委屈了你。”

最後四個字像是咬着牙說出來的,只能勉強聽清楚。

神煚這話,大大出乎康闵陶意料,她不禁想起昨晚的事,那種不對勁的感覺重回心頭,她定定神,反問:“主上,你這是怎麽了?”

為什麽最先動搖的人是神煚?難道神煚被那些人脅迫了?

神煚無法解釋,她現在是一片混亂,那樣的話已經說出口,無論如何也要堅持這個說法,“你知道,兩個貴族女子,可以比親人更親,比朋友更好,但不能跨過那條線,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得不到祝福的情愛——”

神煚頓住,咬了下唇,“我已經習慣了臣下的勸谏,你呢?你能接受旁人異樣的目光?”

說這話時,神煚是看着康闵陶的,“他們拿我沒辦法,所有的髒水,都會潑在你身上,你的家族,乃至于整個洵都舊族,都會成為別人眼中的笑話。”

這些,康闵陶不是沒有想過,她已經得到了父母的支持,她希望與神煚一起面對。但是,眼下的情形,神煚扛不住了?

“主上,是不是義成王說了什麽?”

康闵陶記得這位王爺出現後,神煚那堪稱反常的表現,結合從前所見所聞,她自然有所懷疑,“義成王,是代表大祭司那些人,向你提出警告?”

雖然是個很大膽的猜測,但是好像猜中了。

“那樣的人,你容忍他這麽多年,他怎麽可以這樣!”

康闵陶現在是憤怒的,在她看來,義成王先是羞辱神煚,繼而借家族勢力挾持神煚,現在又出面逼迫神煚,簡直是罪大惡極,不可原諒。

“別這樣,陶陶。”神煚擺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态度,“義成王的事,你別管。現在,我們這個樣子,總是惹人非議。我不想你受委屈,還是到此為止吧。”

康闵陶能感覺到神煚的痛苦,她信誓旦旦道:“只要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我願意付出一切,管他們做什麽?”

年輕的康闵陶說出這樣的話,正符合“年輕氣盛”,可以什麽都不管,只管順從本心。神煚不一樣,她好歹活了三十幾年,死亡就在眼前,已經沒有兌現承諾的資格了。

“你跟着我,總沒什麽好結果,不如散了,以你的才貌、家世,什麽樣的如意郎君找不到?”

神煚再次提分開,這徹底激怒了康闵陶。

“以我才貌、家世,就得不到主上嗎?”康闵陶站起來,她要反駁神煚,自己先難受了,“就這樣留下遺憾,以後,又能怎麽樣?”

康闵陶的聲音吸引了周邊的宮人,側耳旁聽的人,越來越多了。

神煚緩緩站起來,面對着康闵陶,眼裏是掩飾不住的猶疑和痛苦,“我們這樣,是得不到幸福的。我希望你能幸福,所以,你離開我吧。”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神煚還是不能說明自己的死期,她就是因為死期将至才猶豫不決,她想給對方留下美好回憶,又不想對方因此惹上麻煩。現在,她堅持的是後者,康闵陶已經動怒,神煚就要達到目的了。

康闵陶理解的是另一個意思,她不知道神煚時日無多,她以為神煚還是在意世俗眼光,她回憶起近來的美好,整個人就像被戲耍了一番。

“幸福,幸福,現在就是不幸嗎?”

康闵陶紅着眼,從喉嚨裏擠出這幾個字,轉身作勢離去,結果才跨出一步,又縮了回來。她面向神煚,眼裏的淚似乎被收回去了,“如果你改變主意,我還在原地等着。”

說完,康闵陶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地走下臺階,只留下一個背影。她走得倒是潇灑,要是騎了一匹馬,定然絕塵而去。

神煚就站在那兒,呆呆地看着,她心裏難受,不是想哭,眼淚流不出來,好像把魂丢了,直到首領護衛平阖前來禀告。

“啓禀主上,康大人已經出了宮門,往北門去了。”

往北門去了,那就是回洵都城北的莊院了,這就是康闵陶話裏的意思吧。神煚挪動雙足,輕輕道:“本尊餓了,膳房的人都死了嗎?”

穆采兒吓得花容失色,她知道這時候的神煚萬萬惹不得,慌忙上前道:“回主上,早膳已經按主上吩咐,備下了。”

“是嘛。”

神煚坐在食案前,本來預備了兩人份,如今還是一個人吃。這些年,她好像總是一個人吧,悲涼的感覺湧上心頭,菜肴就沒了滋味。

臣下們前來拜見,說着政事,神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把那些人弄得惶惶不安。穆采兒倒是知道些內情,她在神煚身邊伺候,比那些人還要戰戰兢兢。

“主上,主上,”

眼看神煚沒有任何回應,穆采兒不得不壯着膽子,輕聲喚着。回過神來的神煚擺擺手,她已經沒有心情處理政務了。

穆采兒會意,趕緊送那些人出去,司禮長老在殿外打聽:“主上,這是怎麽了?”

穆采兒壓低聲音,道:“今天日子不好,各位大人別去觸黴頭了。”

前一句沒道理,後一句是實情,司禮長老等人連連答謝。穆采兒收了禮,到底開心不了,在神煚身邊,還得神煚開心了才行。

大殿內靜悄悄的,能聽到人的呼吸聲,穆采兒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生怕惹怒了主子。

“采兒,你跟着本尊,有些年頭了吧?”

大殿內突然響起神煚的聲音,穆采兒慌忙跪下,“回主上,采兒伺候主上,整整五年了。”

“五年了,五年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神煚語氣平平的,并沒有多少起伏,“你年紀不小了,該找個人嫁了。本尊,現在就可以放你出宮。”

神國制度,昭明神宮裏伺候的人,分為兩種,一是世襲的宮人,二是外邊選進來的。世襲的宮人,往往是夫妻都在神宮裏,生下的子女也留在宮裏,這些人往往有特殊身份。

外邊選進來的宮人,也分為兩種,即勳舊子弟和庶族寒門子弟。勳舊子弟通常年齡較小,到了合适的年紀,就放出去成婚,之後不許在宮中任職。能夠長久留在神宮裏,需是終身不婚。至于庶族寒門子弟,通常負責賤役,終身不得出宮。

穆采兒是挑選進宮的勳舊子弟,一旦嫁人,就不得入宮任職。對于神煚這個決定,她吓得不行,不知是哪裏惹怒了主上。

“主上,采兒願意伺候主上,終身不嫁。”

“終身不嫁”這句話,用來表忠心還是不錯的。穆采兒連連叩頭,指望着神煚收回成命。

“好了,好了,本尊不說這事了,你起來。”

神煚還是看不下去了,她近來意志薄弱,決定的事,反反複複,總沒個定數,也是很苦惱。

穆采兒松了口氣,在這大殿上,她可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無心政務的神煚,在昭明神宮裏慢悠悠地轉着,不自覺回憶起有關康闵陶的事,清晨那一通争執,現在看來倒是莫名其妙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鳥之将死,其鳴也悲。

神煚忍不住嘆息,她無意間擡頭,發現已經到了神熺潛邸,便不自覺地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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