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滿天星鬥
康闵陶躺在竹椅上,從昭明神宮回來,她就一言不發地躺着,幾個時辰,水米不進。小鳶、小鵲兩個貼身的侍女見主子如此,也不敢上前問詢,只是不遠不近地候着,随時等着吩咐。
為什麽總是這樣呢?從相逢到現在,也沒多少日子,來來回回的矛盾,也不止一次了。每次,康闵陶想要主動的時候,都是神煚占了先機,結果到了這時候,還是神煚先說傷人心的話。既然什麽都是神煚說的,那還要她康闵陶做什麽?
仔細想想,二人短暫相處的時間裏,神煚都是那個說一不二的人。康闵陶忽然覺得自己無用,就是到了今天,依然是被動挨打。
離開之前,她留下那句話,就是不希望把話說死,希望彼此還有回頭的餘地。只是,那話裏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康闵陶仍然不是那個主動出擊的人,她還是在等着神煚回頭,這和之前的事不是如出一轍嗎?
盡管這樣,康闵陶還是在洵都城北的莊院裏等着,潛意識裏,她以為對方還會回來。就算情況依舊很不妙,她依舊懷着惴惴不安的心,等着。
康闵陶默默在心中立下誓言,她會在這兒等着神煚,但要是神煚離開洵都,她決不會追着到神都去。她已經想好了,只要神煚毅然決然回了神都,她也就此放下。
彼此放下,永不相見。
反之,如果神煚回來并且收回那些傷人心的話,她就跟着神煚回神都。她一個人去,不會帶上整個家族。如果到了神都以後,神煚再次動搖,康闵陶将不會活着回洵都。這反反複複的事,總要有個結果。
在那堪稱煎熬的幾個時辰裏,康闵陶把這些都想好了,然後,她才覺得腹內空空,饑腸辘辘,餓得不行。
“小鳶,小鵲,廚房還有剩飯嗎?”
小鳶、小鵲二人聽了,知道主子好了,一齊過來道:“怎麽能讓大小姐吃剩飯呢?飯菜早就預備下了,這就端上來。”
當飯菜擺好的時候,有人來報,說主上到了,正在門外等候。這是康闵陶的吩咐,神煚得向她低頭才行,她的家門,絕不随意打開。
“請主上稍候,”康闵陶脾氣上來了,她此刻已是勝券在握,“我待會就去迎接”。
家丁便向神煚通禀,神煚自知有錯,只好在外邊等着,她有心裏準備,就是曬曬太陽也無妨。
穆采兒見康闵陶擺架子,氣得不行,正欲發作,又正好見了神煚的神态,也只得默不作聲。餘下的人,又有哪個敢多嘴。
這幾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故事。
Advertisement
康闵陶動了動筷子,看着一桌子菜,都是她喜歡的,此刻卻下不了筷子。不是沒胃口,而是有心事。
讓神煚那麽等着,真的好嗎?萬一她又動搖了,轉身離去,那可怎麽辦?真到了那種時候,只怕難以收場吧。
思來想去,雙腳已經先做了決定,率先站了起來。康闵陶輕輕嘆了口氣,主動權這種東西,太玄妙了。
“小鳶,請主上到客廳用茶。”
“是,大小姐。”
小鳶看了一眼沒動過的飯菜,給小鵲使了個眼色,随即滿眼憂慮地退了出去。
神煚到了大廳,一顆懸着的心總算墜下幾寸,這下子進了門,總比在外邊好。她思量着,總是自己不對,待會兒要好好向康闵陶賠禮道歉,現在受些怠慢,就是讓康闵陶出氣了。
康闵陶這邊也是糾結,她有意怠慢神煚,自己卻高興得連飯也吃不下,又不甘心早早出來,所以三步放作兩步,一步一步挪動着,總算到了院子裏。
已經看到神煚了,從這個角度,神煚沒法看見康闵陶,所以正好偷窺。康闵陶看着神煚焦慮的模樣,一下子心軟了。
“主上,”本來想要強硬點,結果說出來的話又沒有力度,康闵陶暗自氣惱,大步走進客廳。
見到康闵陶,神煚立刻站起來,神情激動,動作克制,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身邊的人,又看看康闵陶,“陶陶,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雖然很想說不,康闵陶還是屏退了下人,甚至把門也關上了。客廳裏只剩下二人,光線暗了。
“陶陶,”
正當康闵陶醞釀着要說什麽時,神煚已經撲了過來,不由分說,将她緊緊抱住。
“是我的錯,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這算是道歉了嗎?康闵陶心裏嘀咕着,嘴上卻嚷着:“熱,松開。”
神煚意思到自己的莽撞,她趕緊松開,二人保持一個合适的距離。
“原諒我吧。”
神煚滿懷歉意地看着康闵陶,就像個犯錯的孩子再懇求大人的原諒。身為神尊,這大概是最低的姿态了。
康闵陶只覺得好笑,她強忍住,還是笑了出來,弄得神煚滿臉詫異。
“原諒你了。”
這次,是康闵陶大方地抱着神煚,“不過有一條,你記住,再說早上那種話,咱們就用不着見面了。”
神煚滿口答應,今天已經是六月二十九了,她不需要對眼前人強調這個時間的意義。
二人重歸于好的速度,出人意料。
下午的時光,是無比愉快的,甚至用不着言語表達。太開心了,時間也就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晚飯過後,康闵陶帶着神煚爬上了山,那是一座石頭山,在莊院北邊,不高,山頂是塊小平地,看樣子常有人登頂游玩。
侍女們鋪下席子,擺上幾案、果品,護衛們在山下守着,并不許人上來。
彼時,天是幹淨的,幹淨的天空上散落着一顆顆星,沒有月光,這才是滿天星鬥的模樣。山上有風,風是涼的。
“真是好天氣。”
神煚站在山邊上,瞧了星空,又俯身看着成片的稻田,看着遠山的輪廓,再看看身邊的康闵陶,她不禁想:要是在此刻死去,就沒什麽遺憾了。
不行。理智又告訴她,死在康闵陶身邊,會給康闵陶和康氏一族帶來麻煩,還是不要了吧。
康闵陶自然不知神煚所思所想,她臉上洋溢着喜氣,精神煥發,跟換了個人似的。她整理好坐席,便向神煚道:“主上,過來。”
通常來說,這樣的話都是神煚對着康闵陶說,如今反過來了,倒也有些意思。神煚笑笑,款款走到康闵陶身邊,依着康闵陶的吩咐,坐下。
“陶陶,今天,我給你講講神熺、巫神二尊的故事。”
“不是講過了嗎?難道還有新發現?”
康闵陶不解,她此刻說話也随意了許多,不再那麽顧忌身份等級。
“依我看,神熺和巫神,不是一般的朋友關系。”
神煚笑得神秘兮兮的,康闵陶不禁想起什桐神廟外的對話,她白了神煚一眼。
“這朋友二字,是統稱,就像親戚二字,親戚有親疏之別,朋友也有遠近。神熺與巫神,自然是最近的那種關系。”
康闵陶道:“那你說,近到什麽程度?”
神煚沒有立即回答,她沖康闵陶笑了笑,像是要買關子,眼看康闵陶佯裝生氣,這才趕緊道:“咱們常說親情、友情、愛情,這世間萬物,總繞不開一個情字。神熺對巫神,是朋友之情,後人都希望這樣解釋。”
說罷,神煚定定地看着康闵陶。康闵陶愣了一會兒,随即恍然大悟,“好啊,你這是在暗示什麽?小心二位尊神不饒你。”
二人随即打鬧起來,這會子倒是康闵陶占了上風。
神煚想着,二位尊神早就饒不了她,如今又怕得什麽?關于神熺與巫神關系,還是想入非非的有趣。
鬧夠了,康闵陶拉着神煚的手問:“你說,你什麽時候回神都?”
神煚只怕永遠都回不了神都,所以,她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你說呢?”
“你什麽時候回去,我就什麽時候跟你走。”
“你……”
“我一個人去,不關康家的事,那些人總該消停些。”
看樣子,康闵陶是做好準備了,神煚也不忍在此時打擊她,便問道:“一個人,你不怕嗎?”
神煚這麽問,自然是同意了,康闵陶大喜,回答道:“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看着康闵陶欣喜若狂的樣子,神煚下意識抓了衣襟,“要是,我扛不住壓力,動搖了,你怎麽辦?”
“那就是我的命。”
康闵陶注視着神煚,那堅定的目光能把銅板戳穿了。如果神煚再次動搖,她就會認命,她就無顏再回故鄉了。
“好,定不相負。”
神煚咬牙,一字一頓說出了自己的承諾,生離死別就在天亮以後,她想要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定不相負。”
對這句承諾,康闵陶像是深信不疑了,她語氣堅定地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就镌刻在她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