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到了晚上,嬷嬷端着一沉木制成的托盤,來到周遺風房裏,送來的是晚飯。
周遺風早就餓了,打發走嬷嬷,就連忙坐下準備吃飯。一看,卻是快氣昏過去了,一碗清湯,裏頭飄着幾朵花瓣;一個饅頭,再佐以一份生的青瓜;還有一份水煮的青菜,連鹽都不放。天宮未免欺人太甚,竟拿這樣的東西糊弄她!
周遺風七繞八繞找到了那位嬷嬷,“天宮就是拿這種東西糊弄我嗎?”她将那個托盤扣在桌上,質問道。
那嬷嬷神色淡定,見到她都沒起身,“周小将軍,天女的飲食就是要清淡,且不沾葷腥,我們天宮就只有這些食材,您要是看不上,我也沒辦法。”
“你……”周遺風氣急,又知她說的是實話,別無他法,只好憤憤不平地揮袖離開。臨走時,頗沒骨氣地拿走了饅頭。
她邊啃着饅頭邊怒罵,不知不覺走岔了路。索性回房也無事可做,她就準備随便散步,也當消消火氣。走着走着來到了天女殿門口,帶着一絲好奇,她走進了天女殿。
整個天宮,都是靜悄悄的,周遺風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天女殿很大,各種房間緊閉着門也不知道是什麽用處,她走到了一處院子,空蕩蕩的,只有一處水池,波光粼粼。
天女跪在水池邊,頭發挽起,露出了纖長的脖頸,她穿的比白日單薄,只一層薄紗套在身上,隐隐可以見到衣服下白皙的肌膚。她總是跪着,周遺風這麽想着,拿着手裏吃了一半的饅頭,走上前去。
“你在做什麽?”周遺風蹲在她旁邊,低頭看向水池裏的倒影。
她本是閉着眼睛的,聽到周遺風問,便睜開眼睛答:“靜心。”周遺風見她幾次,好像從沒見過她多一點的表情,永遠冷冰冰的,像是沒有感情、沒有生命的,死人。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驚慌,或者多一點情緒,這個念頭從周遺風心底閃過。
“有用嗎?”周遺風又啃了一口饅頭,盤腿坐在她身邊。
她沒有回答。
周遺風不滿,又問她:“你真得可以和上天說話嗎?”她問這話時,挑着眉頭,眼睛裏帶着譏諷,嘴角上挑。
她仰頭看天,伸出手,做出觸摸天的動作。她漆黑的眼睛盛着一輪月亮,渾身還是散發着冰涼的涼意,“天女聽不到它的聲音,但它可以聆聽到天女的祈求,只要身淨心沉。”她垂下手,又跪直了身子。
周遺風沒忍住,嗤笑一聲,不屑地問道:“如果真是這樣,為何還戰禍四起,為何還天災不斷?”
她想聽聽這位天女又如何給她解釋,但天女沒有回答,她反問:“你不信?”
周遺風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饅頭渣,“我不信。我不信天,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她這樣說得時候,垂頭看着天女,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她猛地又蹲下身子,問了個好奇已久的問題,“天女到二十歲就要更換,那原來的天女呢?”
天女又擡頭看向天,“靈魂會回到那裏。”
“那□□呢?留在這裏做一個普通人?”周遺風皺眉,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很長一段時間,天女到底去了哪裏,成為大家口中的一個謎。有人說,她們飛仙成神;有人說,她們成了祭事大人。
“嗯,成為普通的凡人。”天女這樣回答,忽然起了風,将她額前的頭發吹起,寬大的衣袖鼓了風“簌簌”作響,成了這個夜空下唯一的聲音。
周遺風覺得沒趣,這個天宮本來溫度就低,深夜裏更是涼得徹骨,她撇撇嘴道了別,就走出天女殿回了自己的房間。一個饅頭并沒有填飽她的肚子,她忍耐着饑餓躺在床上。
閉着眼睛,卻始終睡不着,腦子裏翻來覆去的是今天的場景。一會兒,是天女跪在大殿的背影,一會兒是她背上的蝴蝶骨,一會兒是她撕下裙子為她擦血……她對這個天女,既帶着一點好奇,又帶着一點悲憫。是的,周遺風同情她,她是那麽發自內心地相信有天,相信天真得能聽到人間的疾苦。
所謂什麽天女,不過是最初的上位者們希望借由一種信仰凝聚人心,鞏固自己的帝位。百姓相信有天女,便不畏疾苦,不怕病痛,他們相信有天在看着,他們相信這個國家、這個帝王受着上天的恩澤,因此他們甘之如饴地成為信徒。
可是現在,俨然是天女的權力隐隐大過了皇室。若天女企圖謀反,或者有人挾天女以令諸侯,那該怎麽辦?為何這麽巧今天就有人襲擊天女?周遺風知道,天宮這麽多年來,從未進過外人,為何要讓自己貼身保護天女?監視亦或警示。即便。天女是皇帝的女兒。
行兵打仗,光靠一身功夫和莽勁,是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周遺風是女子,她的力氣天生比男人要小,可為何能百戰百戰,靠得除了武功,還有行兵布陣的謀略。
她不是不懂皇帝的想法,不是不懂文武百官那些彎彎繞繞,可她偏愛不懂裝懂。總之,她在劃好的底線裏過得舒服就好,皇上宣稱讓她來貼身保護,那她就是來貼身保護的,別的,不作它想。
這麽胡思亂想着,周遺風漸漸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