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到了天宮門口,一座暗紅色的大門緊閉,兩邊各站立兩名護衛,目不斜視。天女上前,推開大門,自顧自地往裏走進,周遺風連忙跟在她身後。

門裏面是一條漆黑、望不到盡頭的長路,路很窄,也很靜。天女走在前頭,裙紗下的點點熒光在黑暗裏,耀眼了幾分,周遺風唯有借着這光,才能判斷她在前頭。

路是向上延伸的,周遺風腳下感到了坡的陡度,約莫走了六七分鐘,黑暗終于有了盡頭,前方終于有了光亮,她這才看清了走的這條長路,頭頂、兩旁皆是光滑的青色石壁,除了入口處的那扇大門和出口外,這石壁密不透風。

走出長廊,豁然開朗,眼睛因為一下子接觸到光亮,周遺風不由眯了眯眼。等到完全看清時,她才得以細細打量這四周的環境,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宮殿,琉璃磚瓦,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可除了這座宮殿,這塊遼闊巨大的土地上空無一物,沒有樹木,沒有生靈。

天女照樣沒有理會她,自顧自地擡腳走進天宮,周遺風回過神時她已經快消失在視線裏,她連忙小跑跟上。

進了天宮裏面,周遺風最直觀的感受是,冷。涼氣從四面八方湧入,從腳底升起,但好在她常年習武,身子總是暖的,所以除了剛進來時一時不适應打了個冷顫外,很快就适應了這個溫度。

比起宮殿外觀的窮盡奢華,宮殿內卻要簡樸得多。進了天宮以後,先是一處大殿,左右兩邊一長廊,左邊穿過是祭事大人的院落,右邊穿過是小天女,大殿背後則是天女殿。天女的院落比左右兩邊要長,橫向則貫徹整個宮殿的寬度。天女殿再往深了走,就是各類用處的密室、閣樓等。

布局簡單,人員簡單,整個天宮,除了四位祭事大人,和一位幹雜活的嬷嬷,就只有天女和小天女,周遺風是第一個例外,只有她闖入了這片領地。

大殿上,也擺着一座天女像,同靈雲山上的一模一樣,天女同在山上時一樣,進了大殿就安靜地跪在于天女像下。周遺風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也不好出聲打擾,大殿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她便蹲在牆角,盯着天女的背影看。

過了好一會兒,周遺風的腳都蹲麻了,她站起身跺了兩腳,天女還是一動不動地,連肩都沒有垮一下。她疑心,這天女是不是睡着了,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正想彎下身子打探,門口傳來動靜。

是四位祭事大人回來了,天女緩緩起身,面對她們站立,鬥笠還沒有取下。那四位祭事大人,還是面容肅穆,臉上的皺紋都顯得像刀鋒般冷硬,祭天大人上前一步,道:“還是染了濁氣,去淨身吧。”

天女颔首,便走進天女像背後的一道小門裏,周遺風目光跟随着她直到消失,祭天大人看着她,“周小将軍,我天女宮百年來未進外人,你是第一個,既是皇帝旨意,我等自當尊你為貴客,也請周小将軍,守我天宮規矩。”

周遺風無所謂地擺擺手:“我這人,戰場上自由散漫慣了,生平最不喜束縛。我做好我保護天女的職責,你們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咱們啊,互不幹涉。”

另外三外祭事大人面露不悅,祭天大人對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道:“別的且不談,只一點,周小将軍身上帶着外界污濁,還請随我們去淨室,先洗淨你的濁氣。”

周遺風一天奔波下來,自是渾身都髒,她欣然同意,跟着這幾個人去看看所謂的“淨室”。

她們從左側穿過長廊,到了祭事大人的院落也并沒有停下,而是又七繞八繞地走了很久,終于到了很深處的一個水池處,水是溫熱的,這是一處溫泉。

四位祭事大人留下一套衣服,将她一人留下,只說:“我等在外面等候。”

周遺風沒有理會,等她們走了,她才緩緩解下衣帶,步入溫泉中。溫熱的水緩解了一天的疲憊,她閉上眼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待差不多了,她起身穿上備好的衣服,是一套棉布的黑色衣服。這衣服不說與繁安,也就是陳國都城裏的衣服不一樣,就是和陳國所有衣服的形制比,也大不相同。周遺風拿着手中的帶子繞來繞去,好半天才勉強穿戴整齊。

待穿好後,她才驚覺,除了布料不同,這不就是和那四位祭事大人的衣服一模一樣。想了想,那四位祭事大人耷拉着的哭喪臉,周遺風身子一抖,先将就穿吧,找機會立馬換掉。

出去後,祭天大人端坐在外,正等着她,對她點點頭,“請随我來。”

周遺風跟着她走進一屋子,這屋子布置得古怪,密不透風,濃郁的檀香味讓人頭暈,十幾盞琉璃燈,照得整個屋子熠熠生輝。中間一塊墨黑色、光滑油亮的圓石,不知什麽原理,竟自己在轉。

其他三位祭事大人圍站在圓盤處,祭地大人對她指了指圓盤:“請跪坐上去。”

周遺風眉頭一挑,譏笑道:“上去做什麽?”

“淨身。”四位異口同聲回道。

周遺風白了一眼,又好奇她們到底想做什麽,便飛身一躍,跳到圓盤上盤腿坐下。見她沒有跪坐,祭地大人正欲開口,祭天大人揮手,阻止了她并示意她站回原位。

就這樣,周遺風盤坐在圓盤上,圓盤速度平緩地旋轉,四位祭事大人忽然拿出什麽往她身上灑水,邊灑邊念念有詞,周遺風卻聽不清她們在嘟嘟囔囔說些什麽,像唱經似得。

滿室濃郁的檀香 ,不停旋轉的圓盤,還有耳邊煩人的念經聲,周遺風頭腦發暈,強撐着才沒有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淨身完畢”将她喚醒,周遺風從圓盤上下來,腳步漂浮,好一會兒才找回腳踏實地的實在感,放穩了身子。她雲裏霧裏地跟着幾個人走,到了一個屋子前,祭地大人跟她說道:“這是你的起居室,天女宮一日兩餐,每天到點丫鬟會送餐過來,如無必要,請不要随意走動。”

周遺風不耐煩地點頭,擺手将她們趕走,她對住的環境要求不高,見這屋子寬敞幹淨,已經滿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神清氣爽,她以為自己睡了很久,發現才過了半個時辰。

她走出屋子外四處閑逛,至于那四個女人說的話她統統無視。本來在大殿時,覺得這天宮格局簡單,可走來走去,才發現許多小路繞來繞去,周遺風漸漸迷失了方向。她也不心慌,閑庭漫步地随意晃蕩。

突然,她停住腳步,愣在了原地。

不遠處,水霧缭繞,于朦胧中她見到了天女,天女的背影。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似乎總是見到她的背。褪去衣衫的背是□□的白,長發晃動下偶爾會露出蝴蝶骨,若隐若現下宛若展翅飛舞。這裏的溫度更低了,萦繞在空中的水汽都似散發着冷意。

周遺風走上前,她沒有刻意掩蓋腳步聲。天女聞之轉頭,這是第二次周遺風見到她的臉,卻還是一樣讓她頓住腳步,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總算沒有失态。天女見到她,也沒有半點驚詫,淡漠地回過頭。

周遺風走近了,才覺着更冷。這個圓形的水池是由一整塊白玉打造的,讓人想到觸碰它時的涼意都覺得身子一顫。她走到天女對面,蹲下身子,驚覺這水應該是涼的,那水霧是冰到極致飄起的冷氣。

她下意識地伸出一根手指探入水中,“咝”的一聲,她一瞬間便抽回來,這水,冷到紮骨。

天女看完她一系列的動作,沒有理會。周遺風疑惑道:“你不冷嗎?”

她沒有回答。

“為何要這樣?”周遺風繼續問她。

這次她應了,“淨身。”說話時,她口中吐出白氣。

明白了,天女和她的淨身方式都不一樣,這樣看來,聽那些女人念經算是容易的了。周遺風對她們這一套一套的感到不屑。她随意将手指上的水擦到衣服上,動作太大,本就松垮的衣帶掉落,落在地上,胸前的衣襟敞開,周遺風暗罵一聲,“這破衣服。”她懶得理會,說了聲:“我走了。”便大步離開了。

天女靜坐在水池中,她目光盯着被周遺風手指撥動過的水面,那裏除了初時的水波,如今只剩一片平靜。這水是從常年冰雪不融的雪山上渡下來的,選取的是最潔白無漬的淨雪,白玉的池子常年冰寒,特地為配這雪水而打造。

這是最幹淨的、用于天女淨身的水,但被那人一根手指撩撥了,那麽淨身這麽久,其實是無用的。她站起身子,披上薄紗,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根衣帶。她放到鼻子邊輕輕嗅了下,濃郁的檀香味道,是淨室的味道;衣帶是黑色的,是祭事大人的顏色。

周遺風淨了身,渾身卻沾染了祭事大人的味道。那她的淨身,其實也是無用的。

她衣襟散開時,露出的鎖骨上,有一顆紅痣,唯有那一點紅,是她于這天宮裏獨有的。天女松了手,衣帶落入水中,驚起一片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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