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客廳裏很安靜,電視開着,卻是靜音,只有畫面在動。茶幾上置了三杯熱茶,這會兒熱氣也不剩多少,氣若游絲地從杯口騰起。
樓梯傳來惶急慌忙的腳步聲,地上趴的旺財立刻搖着尾巴起來了,貍奴也從沙發躍下,一貓一狗先後跑向走廊,紀肖鶴擡眼看了眼客廳的挂鐘。
10:08
他不緊不慢地起身,也往走廊口去。
“跑那麽急做什麽。”
餘冉本來正往門廳奔,聽見紀肖鶴的聲音,立刻剎了腳步:“你今天不上班?我拍攝遲到了!”
昨天發生的糟心事太多,導致他心神大亂,把來州的拍攝完全忘了,剛剛睜眼看到時間才想起來。
紀肖鶴斜插着兜立在走廊口,此刻陽光正好,客廳光線充足,連他針織衣上的小絨毛都看得清楚。
“我幫你請了假,你現在這樣怎麽拍攝?過來,先吃早餐。”
“嚴和很多好點子的,說不準就把這個圓過去了。”餘冉指指自己的眼睛,嘴上這麽說,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昨晚你是不是說了什麽?在我睡着前。”
雖然昨晚困得神志模糊,但餘冉确信自己睡着前聽見了一句很重要的話。
他走到他面前,環住他的腰:“我聽見了,你再重複一遍?”
紀肖鶴道:“生日快樂。”
餘冉否決:“不是這個。”
紀肖鶴垂眼看他:“那是什麽。”
餘冉盯着他的表情,逐漸蹙起眉:“你沒說嗎?我明明聽見了的。”
紀肖鶴看上去有些疑惑:“是什麽?”
餘冉蹙眉:“我愛你啊。”
“嗯,我也愛你。”
看見他的笑意,餘冉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剛龇起牙,就聽見客廳裏傳來一聲咳。
那是沉悶的,屬于老年男性的咳嗽聲。
餘冉一愣,像被火灼到似的松開了環住紀肖鶴的手,他驚慌地盯着他,滿眼都是詢問。
紀肖鶴往走廊裏跨了一步,從客廳的光線裏脫身,握住他的肩,低聲道:“不要怕,是我父母。”
這怎麽不怕……也不能說怕,就是,這要如何面對?
“他們打算今年在虹城過年,會在這裏住到年後。”
餘冉沉默,剛想說我搬回去住,被截住了。
紀肖鶴道:“來,必要的介紹還是要走個流程的。”
餘冉被他牽着沒受傷的那只手腕,走入客廳。大概是受他眼神慰勉,餘冉也沒剛才那麽慌張害怕了。
半圍的沙發上坐着兩位銀發老人,老婦人将手搭在老先生的前胸,似乎在安撫他。
紀肖鶴簡略地給餘冉介紹:“這位是我父親,這位是我母親。”
又對沙發上兩人道:“雖然二位都認識,但我還是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男朋友,餘冉。”
餘冉小聲問好,座上兩位老人臉色陰沉沉的,看也不看他們,只盯着電視畫面。
沒有多留,餘冉被紀肖鶴捎去一牆之隔的餐廳:“阿姨,拿下早餐。”
阿姨在中廚房內應聲:“來啦!”
餘冉拉開椅子坐下,紀肖鶴的手臂搭在他的椅背上,垂着眼看他:“你這稱謂,讓我和培明同輩了。”
餘冉仰頭和他對視,撇嘴:“你媽媽不喜歡我叫她阿姨。”
紀肖鶴揉他的發頂:“我去隔壁,你先吃。”
餘冉嗯了聲。
他離開不久,隔壁客廳就有了電視聲,餘冉仔細聽了聽,是新聞直播,在報道今年的春運。
春節又近了。
餘冉打開微信,先看到嚴和的消息,他發了幾條來。
嚴和:紀哥說你需要休息幾天,我想幹脆過完年再開拍吧。
嚴和:其實我也認為你很有必要休息一段時間。
嚴和:我總覺得你入戲之後沒出來過,你最近情緒太差了,正好趁休息好好調整一下,年後見。
有這麽明顯?
其實這也是餘冉想快點拍完的原因。他總會找些可以讓自己快速進入角色/情緒的幫助,希望這種內斂、壓抑的角色是他頭一回接觸,他的痛苦是內心的,恰恰如此,最是難表現。餘冉為抓他的情緒,總會逼自己去想從前的事,這無異于自挖傷口。
雖然想快點拍完,脫離這種狀态。但餘冉思量,自己最近确實拍不了,球結膜下出血只能自行吸收,起碼要一到兩周。
那就,先過個好年吧。
餘冉握着調羹回消息給嚴和:好的,年後見。
餘冉把未讀消息一一看了,該回的回了,看見底下旅行社的消息,問他有沒有考慮好要報哪個旅行團,發了幾張活動圖來,說這幾個團适合長輩,現在報有優惠。
餘冉沒有點開圖片,也沒有回複。
沒有必要了。
餘冉吃完早餐,蹑手蹑腳地上了樓,躲進房間裏。
他下載了虹城本地的租房網,選擇區域時頓住,當時那個沈阿姨說她住哪塊來着?不太記得了,但記得離秀水很近,坐地鐵就一個站。于是去查地鐵路線圖,想起來了,是在寶洞。
找了一上午的房子,看得頭昏眼花,約了三家,都在一塊區域,打算下午去看看,合适就直接定下。
門被叩開,紀肖鶴立在門口:“吃飯了。”
餘冉搖頭:“我不餓。”
紀肖鶴道:“那也喝點湯,阿姨炖了海帶排骨湯,你喜歡的。”
餘冉沒有起身的意思:“我在,你爸媽會吃不下飯。”
“不會。”
餘冉擡臂朝他擺了擺:“你們先吃吧,吃完我再下去。”
紀肖鶴走進來,在床邊坐下。餘冉翻了個身,仰面和他對視。
卧室的窗簾沒拉開,人影是朦胧的,氣息的存在感更明顯。
漸漸的,親住了。
紀肖鶴的手從領口伸進來,在他肩頭摩挲,唇舌動作溫存。
餘冉舒服地閉上眼。
吻徙到嘴角,到腮邊。
他又重複:“跟我下樓吃飯。”
餘冉抿嘴:“你真要氣死你爸爸啊。”
紀肖鶴笑:“這話,我母親跟你說的?”
餘冉嗯了聲。
紀肖鶴又笑:“總要說得嚴重點,才好吓到你。”
餘冉不明所以。
紀肖鶴道:“就是心絞痛,他病情不重,很少發作。上回他發作是我和羅小姐分手的時候,服藥就能解決的事他硬是在醫院裏躺了兩天,我那時候太忙,沒空去,他打了個電話呵斥我,自己收拾東西出院了。”
“我這回會去,是跟他們表明态度。”額抵住額,挨得太近,聲音也放輕了,“他們不接受,那我們不去面前叨擾。但他們自己要來,我們也沒必要躲着避着。”
“可是,我還是想搬回去住。”餘冉被紀肖鶴的氣息籠着,心裏平靜,“我在這裏只會是導火索,過年了,還是和和氣氣的好。”
紀肖鶴沉默地看他,片刻才道:“我昨晚想了半夜,想過去,想以後。我在想怎麽會有人小小年紀就吃了那麽多苦,後悔認識你太晚。”
“你從前怎麽過的年?一個人,吃的什麽?”紀肖鶴轉了話鋒,“你明知道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麽要一個人面對他,不怕嗎。”
餘冉小聲為自己辯解:“……我報了警。”
紀肖鶴的手從他眼角虛虛撫過:“這個傷再深一分怎麽辦。你對你母親說有事找你,我也想和你說這句話,我希望你能多依靠我。我比你長十一歲,很多對你而言棘手的事對我不是,可你什麽都不說。我知道你習慣萬事自己扛,但那是過去,過去你只有一個人。你現在有我,以後也有我。”
紀肖鶴直起身,昏暗的光裏,他們對視。
“你是我正正經經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我要介紹給所有親人朋友的愛人,若國內允許,我也是要和你領一紙婚契的。在這個家裏,你是主,沒有客人在家住,主人搬出去的道理。”
餘冉眼眶發燙,平複片刻,才壓着聲音說:“可是你父母……”
紀肖鶴說:“他們明白我的态度,也知道撼動不了我。老人家是講體面的,不必擔心,一切有我。”
餘冉被他握着肩從床上拉起:“下樓吃飯。”
兩人下樓到了餐廳,阿姨正在添湯。餐桌是長桌,兩位老人家各占一端,餘冉和紀肖鶴并肩坐下。
大抵這家人都有食不語的習慣,吃完了才聽主位的老人開了口,餘冉心裏一緊,卻聽他講的是別的事。
“你羅叔那塊地是怎麽回事?”
紀肖鶴道:“這麽快就來找您訴苦了。”
主位上的人聲音沉了:“這是什麽話?”
紀肖鶴給餘冉遞去張紙巾:“經過評估,我們最終認為現在并不是接手那塊地的好時機。我不想浪費資金去接一塊無用的地。”
“你是不知道你羅叔現在什麽情況嗎?當不得……”紀老先生咳了聲,繼續道,“也可以結個善緣,往後人家也會幫你。況且,那塊地又不貴,還是規劃的新中心區範圍,趁現在接過來不好?”
紀肖鶴朝他颔首:“三年前就是這個說法,可只是傳聞,至今都沒有确切的消息。這筆資金已經另行規劃了,打算投到青州的項目去。要是羅叔手上有更好的,我自然樂意和他結個善緣。”
不歡而散。
兩人上樓,餘冉還是沒壓住好奇心,問紀肖鶴:“羅叔是羅小姐的父親?”
“嗯。”紀肖鶴推開房門,餘冉進去後,他才跟入,輕輕地把房門阖上。
他繼續道:“今年羅家的資金鏈出了問題,想把那塊地轉手,又不滿意其他人出的價格,才找上我。其實那塊地接或不接都無所謂,我也是想兩家相熟,結個好。”
餘冉好奇:“那你怎麽不接了?”
“算是公報私仇。”他聽見自己這話,笑着搖頭,“我以為是好聚好散,可對方卻把自己當我家的人,天天來管我的事,只好略作提醒,請對方注意身份。”
紀肖鶴把床頭燈揿開,沖餘冉招手,要給他塗藥,餘冉在床沿坐下,肩靠着他,看他擰開碘伏。
“這說明一個道理。”
紀肖鶴:“嗯?”
餘冉一本正經:“感情的事不能随便。”
紀肖鶴也一本正經:“嗯,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