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府位于晉城的城東,與林家幾乎隔着半個城那麽遠,馬車足足行駛了多半個時辰才到。
沈梓馨已經等在垂花門,一見到林溪,那雙像極了沈大太太的眼睛就露出了歡喜之色,上前迎道,“林姐姐,你可來了。”
林溪這次來林府,身邊只帶了碧雲和霁月兩個大丫鬟,她扶着碧雲的手下了轎子,便示意霁月把手裏的提盒遞過去,“壽宴那日我見你很喜歡席上的一道栗糕,過來時便給你帶了一些,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可別嫌棄。”
沈梓馨笑道:“怎麽會,林姐姐你能心裏想着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說完命人接過霁月手裏的提盒,然後上前挽了林溪的胳膊,“我先帶你去見我娘。”
按照規矩,難道不應該先去拜訪沈老太太嗎,林溪覺得也許是沈梓馨興奮之下忘了這件事,便提醒道:“說來我還是小時候見過沈老太太一面,她老人家還好吧!”
沈梓馨卻沒有表現出說錯話的懊惱,語氣裏有一絲她自己都沒覺察出來的歡快,“老太太挺好,只是她老人家前幾天由二哥陪着去了白雲 寺祈福,要到明天才會回來。”
原來是這樣,林溪聽到沈老太太和那位沈二公子都不在,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絲複雜的感覺,放下心的同時又有些隐隐的失望,她沉浸在這種情緒裏,不知不覺跟着沈梓馨穿過了兩個抄手游廊,就聽沈梓馨道:“我大嫂來了。”
這時候,兩人已經穿過了一個天井,來到了一個通往內院的甬道。
青石鋪就的甬道左邊種着一片翠竹,右邊則是太湖石堆就的假山。
林溪擡頭順着沈梓馨的視線看去,就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帶着兩個丫鬟迎面走了過來,那少婦中等身高,皮膚白的有些不見血色,五官只稱得上是清秀,穿衣打扮非常素淨,蔥白色的湖緞夾衣,下面則系着條銀灰色綿裙,頭上則只插了對玳瑁釵。
這樣的年紀做這樣的打扮,卻不顯得老氣,反而讓少婦的面容多了一種說不出的端肅,仿佛她生來就是過這種清苦孤寂的生活的。
林溪從前從別人口中聽到過這位沈大奶奶的事跡,說她在沈大公子死後立志不嫁,原以為是逼不得已,可是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林溪忽然覺得事實也許正如傳聞中一樣,這位沈大奶奶确實願意為死去的沈大公子守一輩子寡。
也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沈梓馨面對沈大奶奶的時候,表現的對這位大嫂異常敬重,不等她走到跟前就喊了聲,“大嫂。”
沈大奶奶輕輕嗯了一聲,然後看向林溪,“這位就是林姑娘吧!”
林溪笑着點了點頭,喊了聲“沈大奶奶。”
沈大奶奶臉上便露出很淡很淡的笑意:“水仙庵的淨慈師太來了,正和太太商議抄寫地藏經的事。”又道,“馨姐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帶林姑娘去蘭花圃看看嗎,正好先讓林姑娘在園子裏逛逛。”
Advertisement
沈梓馨一向不大喜歡那個裝模作樣的淨慈師太,聽聞她來了,樂得先帶林溪去蘭花圃看看,“我之前聽林姐姐你說喜歡蘭花,就想讓你看看我們家的蘭花圃。蘭花圃的蘭花是我二嬸娘在世時四處搜羅來的,有很多稀奇品種。”又道,“大嫂也去。”
沈大奶奶道:“我就不去了,太太讓我吩咐廚房那邊多做幾個菜,免得怠慢了林姑娘。”
于是沈梓馨目送沈大奶奶離開後,就帶着林溪穿過甬道旁的竹林小徑,再從一個月洞門進去,然後走過好幾個周圍種了許多高大銀杏樹的院子,方才到了蘭花圃。
從林溪的角度看,沈府的這個蘭花圃占地約有半畝大小,裏面間錯養着春蘭、蕙蘭、建蘭、寒蘭等幾十個蘭花品種。
這些蘭花多數都栽在花盆裏,只不過花盆被仔細的埋在土中,看上去就像是種在地裏一樣。而就在這上百盆蘭花中,的确有好些是沈梓馨說過的稀奇品種。
尤其是花圃正中位置栽種的一叢春蘭,花開似雪,葉片碧綠,不論是花瓣、花色、葉姿,都為林溪平生之僅見。
還有一種花譜上記載的名叫素心荷瓣的春蘭,花色碧綠如翡翠,葉姿清秀高雅,雖不及正中位置的那叢春蘭,可是在林溪看來已屬上品蘭花。
看完蘭花,沈梓馨領着林溪返回的時候走的卻是另一條小路,然後沒走多久就看見了一個三間的小花廳。
小花廳前面的院落占地并不大,可是布置得卻十分清幽雅致,靠西牆的空地上種着桃樹、芭蕉、菊花等花木,那兩株種在牆角的桃樹這時正在盛開,微風一吹,便有一兩朵桃花從樹上墜下落到林溪的鞋面上。
靠東牆的位置則用湖石堆就了一個小假山,上面種着幾棵姿态飄逸的菖蒲和一株林溪叫不上名字的藤蔓植物,那被藤蔓植物覆蓋的假山最高處還放置了一個巴掌大小、精致無比的六角涼亭。
“這小花廳是我二哥平時讀書作畫的地方。”沈梓馨正在向林溪介紹這三間花廳,回頭發現林溪在看假山上的涼亭,臉上便不自知的帶出一些自豪的神色,粲然笑道:“那涼亭是我二哥親手做的,菖蒲也是他自己栽的。他讀書作畫之餘便喜歡鼓搗這些東西,你還沒見過他自己修剪的一盆黃楊,花了五六年功夫......”
林溪沒想到這位沈二公子平日裏也喜歡侍弄花草,心中不由對這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夫多了幾分好奇,“我從前只聽別人說,沈二公子畫得一手好蘭花,沒想到他會這麽多東西。”
這句誇贊讓沈梓馨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她對林溪的态度比先前又多了幾分親熱,“外人只知道我二哥喜歡畫蘭花,卻不知道他除了蘭花畫得好,菊花梅花也都畫得很好。今日正好他不在,我帶你去裏面看看。”
于是接下來林溪便在沈梓馨的盛情邀請下參觀了一下沈二公子的書房。
三間花廳的正中位置擺了一張拐子紋長桌,桌上只放了一對白玉雙耳瓶,瓶裏插着的卻不是花卉,而是紫黑色的墨竹。
再看東次間,同樣布置的非常簡單,當地只放了張紅木獅紋大畫案,上面的陶淵明賞竹菊雕筆筒內插滿了大小不一的畫筆,畫案的正中位置還放着一張還未收起的墨蘭圖。
那張墨蘭圖約有三尺見方,畫上繪着兩株墨蘭。
那墨蘭筆墨有力,長葉參差錯落,花蕊墨色微濃,細致中又帶着幾分寫意,林溪正看得出神,就聽耳邊響起一道聲音,“大姑娘,您怎麽來了?”
沈梓馨便道:“捧硯,你是不是又偷懶去睡覺了,怎麽連畫也不知道收好。”
那叫捧硯的小厮差不多**歲年紀,生的眉清目秀,聽到沈梓馨的話忙辯解道:“沒有,我剛才打掃書架來着。”然後看一眼畫案上的那幅墨蘭,“二公子說那幅墨蘭沒畫好,走之前要我拿去丢了,我覺得可惜,就放着沒動。”
“可是我看這幅墨蘭畫得很好啊!”林溪不由脫口而出,這幅畫比她後世在書畫城看到的墨蘭圖要有韻致多了。
捧硯不認得她,但是看大姑娘待她的樣子十分親近,便照實道:“二公子說那墨蘭的葉子有一片畫得重了。”
林溪将畫又看了一遍,可是卻沒發現哪片蘭葉畫得重了。她覺得這畫扔了可惜,便道:“你要是覺得丢了可惜,不如把這畫給我吧!”
“林姐姐不是外人,你把這畫包好,再把二哥最近畫好的畫都拿出來讓林姐姐賞鑒一下。”沈梓馨沒想到林溪對自家二哥的畫這麽感興趣,覺得沒白來這書房。
捧硯最是機靈,一聽林姐姐三字,便想到了什麽,趕緊取來一張宣紙細心的把桌上的那幅墨蘭圖包了起來,又從西次間捧來了厚厚一疊畫稿。
“這些都是公子最近幾個月畫的。”捧硯邊說邊把這些畫小心的放在桌上。
林溪走到桌前,只見上頭第一張便是一幅工筆菊花圖。
這幅工筆菊花圖,比先前的那幅墨蘭圖要小上一些,上面只繪有一朵淡黃色的菊花,底下幾片稀稀落落的菊葉,可是下筆細致,顏色協調,簡單中帶着一種淡遠蕭疏的意境。
捧硯卻道:“這幅菊花圖還不算最好的,公子去年冬天的時候畫了一幅白梅,那才是真的好。”說着話就從底下抽出了一張白梅,放到了菊花圖旁邊。
這張白梅一抽出來,林溪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亮了起來。
只見牙色撒銀粉的紙上畫着兩枝旁逸斜出的白梅,枝幹遒勁有力,梅花不疏不繁,幾乎畫活了白梅的清逸韻致。
林溪忍不住贊了又贊:“我還是第一次見人用這樣的畫紙畫白梅,又雅致,又漂亮。”她是外行人,不懂用墨淺淡、實虛拙巧,只知道這幅白梅畫得是真好,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能聞到這兩枝白梅散發出來的香味似的。
可是等她往前走上幾步,看清那畫上的左上方位置用簪花小楷寫着“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這兩句詩時,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渣作者特別喜歡工筆畫,懷孕的時候還買了一本工筆畫冊做胎教,看畫的時候就想,我沒什麽繪畫天賦,如果我生的孩子有這個天賦,我一定支持他當畫家,到時天天給我畫我喜歡的工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