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雪天路滑, 馬車到東大街時已是晌午。

天光雖已放晴,可是呼呼的北風卻仍是如刀割一般吹得人直打哆嗦。

天氣寒涼, 原本熱鬧的東大街上冷清了不少。不過因着年節将近,街上的店鋪裏仍是有不少客人。

林溪采買東西的時候,聽得不少人在私下裏談論選秀的事。林溪記得這次選秀主要是給六皇子舉辦的, 六皇子比太子小好幾歲,今年剛滿十六歲, 已經到了成婚的年紀。

本來選秀這件事,本朝的規矩是三年一次, 上一次選秀還是為了太子成婚,如今還不到三年。不過李貴妃如今是後宮之主, 又仗着聖上的寵愛, 便把選秀的時間提前了一年多。

不光如此, 她還把範圍擴大了不少。上一次選秀的時候,李貴妃以祖制為名, 硬生生把範圍縮小到了京中五品官員以下的清白人家,如今六皇子選妃,她卻把範圍擴大到了勳貴世家, 凡是七品以上官員,皆可送适齡的女兒前去參選。

這樣明晃晃的偏心,聖上卻毫無所覺,竟然還允準了。

林溪這一路聽來, 只覺太子這個儲君當得真不容易, 雖說聖上沒立繼後, 可是李貴妃的權勢卻一點不比繼後少,如今她事事打壓太子,聖上卻不聞不問,也怪不得傅家後來會站在六皇子這邊。委實是聖上的行為不由得讓人覺得六皇子的勝算更大。

不過林溪只感慨了一下,就把心思放在了別處。

京中有家太白酒樓做得烤鵝很是地道,林溪聽文三姑娘說過一次,便一直念念不忘,今日難得出門一次,林溪便讓車夫去太白酒樓。

太白酒樓的烤鵝雖做的地道,可是酒樓的名氣比起京中有名的春風樓還是差了一些,如今天冷雪滑,酒樓的客人便不似往日之多。

一樓只稀稀落落坐了幾桌客人,二樓人更少,除掉一個雅間有人外,其他雅間都空着。

林溪随便選了個有窗戶的雅間,要了兩只烤鵝後,便安心等待起來。

須臾,夥計提着茶壺進來陪笑道:“這位少奶奶,真是對不住,有位熟客來了,他指定要這間雅間。少奶奶您看能否行個方便?”

夥計說這話時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這事是他們不對,不過那位客人的确是每次來他們酒樓都要這間雅間,兩相權衡之下,他只能得罪林溪這個新面孔了。

林溪倒沒覺得有什麽,既然人家指定要這個雅間,那自己換一下就是了。反正自己也不在這吃飯,烤鵝好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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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林溪站起身,“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怎麽不行。”

夥計沒料到她如此通情達理,态度越發恭敬,“我這就給您安排別的雅間。”

林溪跟随夥計出了這雅間,就見外面的走廊上立了三四個人,為首之人正是她之前見過的太子趙忱。

林溪微微一愣,她沒想到特地要那間雅間的人竟是太子趙忱。

趙忱也沒料到會在這裏遇到熟人,清秀俊雅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意外,“沈夫人。”

林溪笑着應了聲,“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公子,府城一別,沒想到我們還能在京城見面。”對方既然從未真正表明過身份,那麽自己就當不知道好了。她心裏存了這個念頭,态度自然親和随便許多。

趙忱原是心情不好,來這太白酒樓散心,如今遇到在府城碰到的一個熟人,而且還是一個不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便多問了一句:“沈夫人也來這裏吃飯?”

林溪笑道:“不是,我點了兩只烤鵝,準備帶回去吃。”

趙忱聽她并不打算留在這裏吃飯,便邀她一起進去,“既然這樣,也不用另換雅間了。反正我也是一人,沒什麽客人。”

林溪不好拂他的好意,反正坐一會兒就走,便跟着他一起進了雅間。

夥計上了熱茶,趙忱跟來的一個侍從先斟了一杯,自己喝過以後,方才給趙忱和林溪各斟了一杯熱茶。

林溪端起熱茶喝了一口,便聽趙忱問道:“這裏的烤鵝雖然地道,卻不及春風樓做的烤鴨有名,少夫人怎麽會想到來這裏?”

林溪笑道:“我這人選吃的不看重什麽名氣,有很多名氣大的東西別人吃着甚好,可我吃着卻一般。而且我這人有個癖好,不喜歡做錦上添花的事,反而樂于雪中送炭。春風樓的名氣已經那麽大了,我去不去也沒什麽要緊。反而這家酒樓做的東西雖不錯,可是卻沒什麽名氣,我來了便能讓酒樓多一樁生意,何樂而不為?”

趙忱原是随口一問,不料她竟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嘴角便微微揚了揚,“世人都是樂于錦上添花,沒人喜歡雪中送炭,沒想到少夫人卻反其道而行之,真是讓人佩服。”

林溪道:“我是胡說八道罷了。不過公子怎麽會想到來這裏?”

趙忱端茶杯的手就是微微一頓,“沒什麽,心情不好,出來散散心罷了。”

林溪想到她之前聽到的傳聞,當即就想到了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便故作老成道:“我知道了,公子肯定跟家裏人鬧別扭了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趙忱沒覺得她真能猜到原因,便淡淡問道。

林溪把茶杯放下,煞有其事道:“當然是觀察到的。公子不論是穿着還是氣質,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大家。既是出身大家,想必不會為錢財憂心。再看公子眉眼清正,想必平日處事極為公道,肯定不是什麽寵妾滅妻之人,既不寵妾滅妻,處事又公,想來也就不會有什麽後宅之争。既不是為錢財也不是為妻妾,依着公子的家世,想來煩心的就只剩下家人和仕途這兩件事。可是公子雖然心情不佳,可是卻不怎麽失落,想來應該不是仕途不順。如此就只剩下家人了,而且像貴府那樣的高門大戶,兄弟手足之争本來就是常事。”

趙忱聽到這裏,方擡頭看她,“沒想到被你看出來了。”有那麽一瞬間,他疑心林溪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要不然對方怎麽一猜就猜對了,可是對方的态度那麽坦然,不像是知曉了他真實身份的樣子。畢竟尋常婦人若是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怎麽敢大大方方坐在他的對面,還敢猜測他煩心的原因。

這麽一想,趙忱的疑心便去得七七八八,且心裏确實因為父皇的偏心而有些郁結,如今難得遇到一個不認識他身份的人,便吐露了兩句,“家父偏心庶弟,家母又去得早,我這個做嫡長子的難免有點難過。”

林溪道:“嫡庶之争,本來就很常見。何況父母偏愛幺兒是常事。不過貴府那樣的人家,怎麽可能由庶子繼承家業,家産到時候還是你這個嫡長子的,大不了你那個弟弟最後多分點東西罷了。”

趙忱卻無言以對,高門大戶的确是這樣,庶子再怎麽得寵,也越不過嫡長子,可是偏偏他卻是生在皇家,自古嫡長子最後登上大位的可以說是屈指而數,如今父皇這樣偏心,他委實是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如何。

他正自想着這番心事,卻聽林溪又道:“所以你也不用太過煩心了。你父親再怎麽偏心,也不可能不把家業交到你手上。你的情況可比當今太子好得多了。”

趙忱不想她會忽然提起自己,便道:“太子怎麽了?”

林溪輕聲道:“你難道就沒聽說李貴妃要為六皇子舉行選秀,如果沒有聖上的允準,貴妃敢這麽大張旗鼓的張羅此事。由此來看,太子的處境可比你危險多了。”

趙忱壓住心底的萬般情緒,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開口問道:“為何這麽說?”

林溪卻看了眼他身後的幾個随從沒說話,趙忱知道她是在擔憂什麽,便揮了揮手,“你們先在外等候。”

幾個随從和桂香去後,雅間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林溪方才開口道:“如果我是太子,我這時就要想退路了。”林溪沒覺得以一己之力可以改變太子被廢的命運,畢竟李貴妃在宮中一手遮天,聖上又尤其寵愛她,可是這不代表她不能給太子趙忱提個醒。

“什麽退路?”

林溪道:“當然是做不成太子的退路。”

此言一出,趙忱的臉色立時變了,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怎麽會?”

林溪道:“萬事皆有可能。就連漢武帝那樣的英明之君到了晚年也做出了廢太子的舉動,太子被廢也并不是沒有可能。”

這話落下以後,趙忱良久未言,在這之前,他只是覺得父皇偏心,李貴妃又委實可恨,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父皇會廢掉他的太子之位。可是既然連選秀這種事,六皇弟的待遇都能淩駕于他之上,那麽假以時日,他們母子未必不能說服父皇廢掉他這個太子。

趙忱以前是對父皇還抱着一絲希望,總覺得對方偏心歸偏心,心裏卻還是有自己的。加上上至朝臣下至宮人,都對他這個太子恭敬有加,即便因着六皇子備受寵愛的事,有些大臣隐隐有投靠之意,可是明面上的功夫卻都做得極好。

至于與自己走得近的幾個大臣,也是勸自己孝悌友愛,覺得他只要恪守太子的本分,遲早會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是以,趙忱今日聽到林溪的這番話才會如此震驚,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聽着似是大逆不道,可是下意識裏,他又覺得對方所說的未必沒有可能。

林溪看到趙忱臉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她也不再多說,“不過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而已。太子仁善寬和,是最好的儲君人選,應該不會有那一天的。”

最後林溪不動聲色的拍了趙忱一記馬屁,希望對方念在她好心提醒的份上,不要怪罪她的直言相告。

趙忱卻是感激都來不及,林溪的話給他提了個醒,雖然面上他顧忌着身份不好直接言謝,不過卻暗暗把這份情記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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