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訪雲陽

說書人将雲陽山裏的異聞講完之後便對臺下衆人道:“小老兒明日便要別了此地,往他方游歷去了,可要謝謝衆位鄉親多日來給小老兒捧場,若得了其他好玩好聽的稀奇事,小老兒必定再來叨擾諸位,今日就講到這裏吧。”說完他朝臺下拱拱手。

那名之前說要往雲陽山夜獵的修仙人,便乘機上前去向說書人打聽雲陽山的位置,他自稱孫緋,說話的态度甚是謙和,說書人便同他詳細地說了一通,末了還借了紙筆替他畫了幅地圖,孫緋忙接了過來仔細收好,又向說書人道謝。

說書人便好意地提醒他提防山中鬼怪,孫緋卻頗自信地笑了笑道:“緋雖然并非出自世家名門,但聽了先生所述我大概已經知曉內情,有些把握,何況我其實與苗人打過些交道,不至于着了他們的道,先生無需為我擔憂。”

說書人只得點點頭,又補充道若真要今夜去,須得用了午飯就趕緊啓程,否則幾十裏地雖然不算太遠,但腳程慢得話便趕不及了。

孫緋又謝過說書人好意提點,就別了他出了茶館,薛洋見他走了趕緊跟上去,卻不敢跟得太近,孫緋此人雖然看上去總覺技藝不精,但畢竟是個修仙的,若跟得太近,被他發現恐怕不大便利,幸好薛洋防範着這一層,身上藏了符咒,隐了自己靈識,不至于即刻被他察覺到。

那孫緋出了茶館便拐到旁邊點心鋪要了些包子帶上,出了點心鋪他又走了一段路,踱到了靠近義城西城門邊,進了左手邊一間客棧,大約是去結了房錢,薛洋遠遠瞧着他背上多了一個不大的包裹,剛跨出客棧大門便有小二牽了馬出來交予他,孫緋接過缰繩便翻身上馬,一揚馬鞭,便策馬出了義城向西邊奔去。

薛洋急忙跟了上去,還有點慶幸自己此刻不過是個孤魂,輕得跟一縷煙似的,跑起來不比馬慢多少,若是有風刮過,還能乘着風勢跑得更快一些,最重要的是如今只要不遇着個厲害的主對付他,他便不痛、不傷、不滅。

他忽然想做個鬼也沒什麽不好,除了……除了再也嘗不出糖的甜味,但不也再辨不出苦澀麽。

那孫緋出了義城一路策馬狂奔,不過一個時辰便到了信陽縣城,可是他并不急于往雲陽山裏趕,而是進了信陽城,薛洋跟在後面心想他莫不是要先去原來裴家賃過的房子查看,果然孫緋牽着馬先進了一間熟食鋪子,要了半斤牛肉,便開始向夥計問起裴家宅子在何處,他的聲音頗有親和力,聽上去不卑不亢,對誰都謙和有禮,又十分清亮,很是招人喜歡,那夥計比劃了一陣,孫緋點點頭,顯然是已經知道了裴府的準确位置,他謝過熟食鋪夥計便向城北走去,裴府的位置并不起眼,并沒有臨着大街,而是縮在一條小巷裏,孫緋在裴府院外停下張望了片刻,又拉過路人問了一句,便沒有走上前去敲門,而是拐回外邊大街上找了間客棧,叫小二飲過馬,便踱出客棧門往外面街上閑逛去了。這邊薛洋見他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覺得有點可笑,在他看來裴家這事恐怕不是這麽容易就解決的,顯然十分棘手,便是他此刻沒死,也不大好對付過去,這年輕人似乎有點自信過頭,大約初生牛犢不怕虎,不過二十歲也算不上初出茅廬了,這人的行事着實與他的年齡不甚相符,想到他自己十五歲時已經是栎陽頗有名的地痞小流氓時,薛洋忽然心情大好起來。

之後薛洋沒有跟着孫緋出去,他心裏盤算着此人晚些時候總得回來吃晚飯,何況剛才去那裴家打聽消息,已經獲知裴素早就将房子轉賣給他人,故此白天不便前去查探,估摸着孫緋要天黑了在去,所以放心地待在客棧裏等他回來。

自從做了鬼,薛洋便不大喜歡大日頭裏來來去去,鬼自然是怕太陽的,何況現在是初夏,晌午的太陽更加毒辣,雖然鬼不知冷熱,不懼傷痛,但看見那太陽,便覺得自己要被曬得蒸發了,所以能躲在屋裏時,他絕對不會出去。

如他所想,孫緋在晚飯的時候準時回來了,天黑之後,孫緋便翻進了原來的裴家院子裏,他身手異常敏捷,身體輕盈,如燕子一般掠過山牆,落到院子裏,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繼而又迅速隐到廂房中,薛洋眨了眨眼睛,有點詫異,此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強上不少。

薛洋遂盤腿坐在裴家主屋的屋頂上,冷眼俯視着孫緋在幾間房子裏進進出出,然後又看他回到院子裏,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後立在一棵梨樹下,取過腰間佩刀,插到離自己三步開外的地上,而他自己則又折回梨樹下面,薛洋見到此時那把看似普通沒有任何裝飾的短刀刀刃上泛起了一層銀色的光暈,而孫緋雙手在胸前結了一個陌生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詞,閉上雙目,盤腿坐了下來,就像是在打坐一般一動不動。

那是一種極不常見的情景,薛洋在腦子裏迅速地思索着各種可能,他忽然皺起眉,想到一個可能性極低的結果,他翻下屋頂,解了自己身上的符咒,往孫緋走去,對面的人并沒有反應,這可能表示他完全沒有防備,也可能說他不需要防備。

然而,當他走到那把泛着銀色光暈的短刀邊上時,他便再也賣不動步子了,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像一睹嚴密的牆一般,擋在了他與孫緋之間。

他臉上露出了無比震驚地神情,并且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一個陣法,“怎麽可能,那家人最近幾十年從未踏足中原,若他們入世,這仙家名門的排位又得還上一換,斷不是今天的格局。”他打量着孫緋的面容,那是一張普通的丢在人海中完全找不到的臉,忽然覺得莫非自己是以貌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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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緋的手忽然動了動,薛洋警覺地向後退去,取了符咒躲回裴家屋頂上,他看到孫緋站了起身,似乎嘆了口氣,三步外地上的短刀收斂起了光暈,薛洋知道他應該已經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那是一種可怕的秘術。若你想知道一件事,而當事者已經死亡,你可以像姑蘇藍家那樣修習問靈來讓死人開口,或者可以修習共情,直接讓自己竄到亡靈身上見他所見感他所感,可惜這兩種秘術卻都帶有致命的缺點,人,總是有自己的感情,所以他耳聽與眼見都不一定為實,具是帶了自己的想法,左右着真相。

可世上偏有一種方法能全然規避了這種缺陷,你不該去問那個有感情的人,你該問的是物,是那人所處環境中,一切的死物。它們,不帶感情,沒有思維,只會記住最真實的東西,若你能讓他們開口,你便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薛洋隐約想起,這種陣法叫鏡陣,列此陣的人,能叫死物把感知并記錄的一切真相投射到這法陣中來,仿佛一面鏡子照見一切。

孫緋面上神情與之前有很大的不同,隐隐有些凄楚。

薛洋心想,看來裴素過得十分艱辛。

孫緋離了裴家宅子便沿着巷子往客棧走去,但走得極慢,想他原來走路步履輕盈,腳下生風,此刻卻像是拖着幾百斤重的東西的在艱難地移動。挨到客棧,時候還不算很晚,卻聽街上吵鬧起來,只聞巡夜地大聲嚷道:“不好了,不好了,雲陽山裏的怪物又出來傷人了。”

孫緋聽了便跑回客房取了自己包裹,扔了一些碎銀與小二道:“對不住,今日我住不得店了。”便取了自己的馬,打馬往雲陽山裏奔去。

薛洋趕緊跟了上去。

到了雲陽山下,孫緋略停了停,此處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天上的月亮叫雲藏住了,林子裏一片晦暗不明,他想了想,把馬栓在了大路邊上的樹上,自己則步行進了竹林。

薛洋正想他也不點個火折子,就看見他左手腕上有個什麽玩意泛起幽幽的綠光,雖然顏色有些可怖,但總算十分明亮,他舉起左手便能照見一片不小的距離。薛洋忽然記起來,這孫緋左手腕上原是有一樣漆黑的東西,環形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手镯,因為實在不起眼所以他也沒有在意,原來竟還有這個用處。

孫緋将腰間短刀握在了右手中,順手砍掉一些礙事的樹枝,便朝着林子深處走去,又走了幾步,卻見林間道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去路,他正有些疑惑,卻聞頭頂上的樹枝間發出鳥雀驚飛地響動,擡頭去看時,依稀能看到有條身影極速地掠過枝桠,但已經不辨東西。他定了定神,上前去查看擋路的東西,卻猛然發現,是個被貫穿了胸腹的人,那人的血還溫熱,內髒卻被掏了出來,應該死去不是太久,看着邊緣不規則的傷口,似乎是為有着獠牙的兇猛野獸撕咬所致,死者身形高大威猛,肌肉壯實,孫緋想大約是個獵戶。

薛洋一路跟着,也看到了此人屍身,但覺得這林間除了他自己并沒有其他鬼祟的氣息,莫非傷人的真的只是一頭兇猛的野獸。

正想着,卻突然聽到身後隐隐有東西發出低吼的聲音,仿佛野獸發動攻擊前危險的警告,孫緋顯然也發覺了,便回過頭向這邊張望,可月亮還隐在流動的雲層後面,視線實在太模糊,孫緋知道那東西恐怕正蹲在前方的某個樹幹上,等待着致命地一擊,遂将右手握着的短刀緊了緊,而左手上那道幽暗的綠光瞬間熄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緋哥絕對不是龍套炮灰,咳咳(這麽明顯後媽你就不用強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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