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雲陽夜話
薛洋不遠不近跟着裴素幾人,走了一段崎岖山路,便瞧見不遠處燈火明滅間立着一個不高的身影,似正翹首盼着他們歸去,走得近了才知道此處正是裴家使了障眼法,千方百計要隐藏起的山中竹屋,那闌珊燈影背後立着的是個穿着緋色襦裙,梳着雙髻的少女,年紀不過豆蔻,若仔細分辨就會察覺出她與裴素眉眼間約有七八分相似,薛洋想起說書人提到過的龍鳳雙子,心裏明白這應當是其中另一個女孩子。
那女孩子瞧見裴素走得近了,趕緊迎上去,顫着聲音喚道:“爹爹。”
裴素并未開口,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靠在肩上睡着了的兒子,女孩子瞧見了,頓時舒了口氣,但分明可以看到淚花在她眼中打轉,她接着道:“這次全是泠兒的錯,泠兒不該自作主張解了阿泫身上符文,放阿泫跑出去。”
裴素聽他這麽說,疲憊地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苦笑,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柔聲道:“錯不在你,你和阿泫姐弟情深,你也是看不得阿泫飽受病痛,只是下次要先告訴爹。”
少女點點頭,裴素又嘆了口氣道:“這次爹又傷了一個人,因他身手很是了得,差點傷了阿泫,爹一時情急,手上分寸恐怕沒把握好,雖沒有傷及他要害,但恐怕也不清,現在将他帶回來醫治,少不得又要泠兒費些心思照料。”
少女聽她爹說完,才回轉頭看見阿瀾背上還背着一個人,她趕緊提着燈籠,往那人身上照了照,細細看了看他的傷勢,又替他把了把脈,薛洋看在眼裏,心說這小姑娘年紀不大,看着行事倒像個老練的大夫。
“爹爹莫擔心,這位大哥哥應該并沒有大礙,此刻不過失血有些多,加上我們用的迷藥所以昏睡不醒。”她又在孫緋劍傷處略按了按,檢查了一下箭頭沒入身體的長短,确定沒傷及要害,才又吩咐阿瀾将孫緋安排到客房中安頓,那邊裴素便将裴泫帶回卧房休息,另一頭裴泠提着燈籠,領着阿瀾将孫緋帶往客房。
薛洋這面略權衡了一下,便決定先跟着裴素過去看看。誰知這邊裴素剛安頓好兒子,又轉身往裴泠那邊去了,薛洋等他出了屋子,閃到裴泫跟前仔細查看一番,只見片刻前還似發狂小獸一般的男孩子,此刻睡意深沉,呼吸均勻,容貌也恢複成普通孩童的樣子,一臉的稚氣未脫,雖說此子與裴素也很相似,但明顯能察覺到另一個人的影子,人常說兒類母,應是不錯的,那苗女的模樣,模模糊糊地在薛洋眼前浮現,薛洋想如果将世人的模樣打上分數,那裴素這副皮囊大概能得九分,裴泠年紀尚小,沒有長開,但看着将來也必然是個美人,八分恐怕過猶不及,至于這個裴泫,大約他母親真算不上美人,故此只有六分上下。
其實,之前便有個想法自他心底盤旋,想要尋回曉星塵,靠着現下一縷孤魂的樣子是萬萬辦不到的,且不說他離不開義城,就算離開了,曉星塵的魂魄此刻在宋岚手中揣着,他現在這副模樣怎麽敵得過宋岚,想到宋岚還是被自己做成了那般強悍的兇屍,他只能自嘲一聲。
尋一副合适的身體,将他奪舍,然後重返人間。
他這般謀劃着。
此刻他覺得裴泫這副身體大概是這些年來最合适的奪舍對象,可惜……
可惜他覺得眼前這張臉不夠好看,至少沒有他曾經擁有的那副皮囊惑人,他知道他能騙人多多少少也因着曾經那張讨喜的面孔和一副說起話來就是甜蜜蜜的嗓音。
薛洋瞧着眼前這張面孔頂多十歲上下的樣子,心想若他與裴泠真是雙生,那真是讓人詫異這姐弟倆的差距。他眼睛又迅速搜尋了一遍裴泫全身,果然發現他脖子上多了一點東西,薛洋輕輕一撥,一塊用細密的鏈條穿起來的玄鐵牌子露了出來,薛洋撿起牌子一看,正面分明是一道鎮魂的符文,背面還刻了些類似文字的東西,卻不是漢字。
薛洋想了想,這裴泫身上藏着些秘密自己大約能猜出一二,只是于關鍵處還不甚明白,他忽又想起裴素将他屍骨掩埋那日,不知為何卻将降災帶走了,此刻應該正在這許多竹屋中的某一間內收着,所以決定在這雲陽山多帶待些日子,考慮考慮,要不要順便取了裴泫這副身體。
心裏做了一番打算,薛洋一時又想起那似乎與蓬萊方家有着聯系的孫緋現在不知什麽情況,便放下裴泫頸間的玄鐵牌子,走出房門,瞧見對面房中有幾個人影在燭火中晃動,便緩步走到那間屋子跟前,見一面窗開着,便順勢竄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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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裏頭孫緋背上的箭頭已經被拔出,傷口處密密纏着繃帶,□□着上身趴在榻上,他因失血過多,面色異常蒼白。榻前小幾上擱着一個盛滿血水的銅盆,應該是方才擦拭下來的血污,旁邊還擺着一些瓶瓶罐罐,大約是止血斂傷的藥膏。
只見裴泠抹了抹額頭,開口道:“已經喂了他醒迷藥的丸子,箭頭也已拔出,又上好了藥膏,應該是不妨事的,只是天氣漸熱,傷者流了汗水污了傷口恐怕會惡化,若還發了燒就不大好了。”
裴素遂道:“這到無妨,若是流汗,每日替他擦洗身體便是,實在熱得不行,便去窖裏取些冰來擺在這屋子裏。倒是我家大小姐,越發像個女大夫了。”
阿瀾也在一旁幫腔:“小姐厲害的很,不過是自己研讀些醫書,也沒人教,現下也很像一回事了,過些日子,可以去信陽城裏賃間鋪子,辦個藥局,卻比我們以前請過的郎中都管用。”
裴泠莞爾一笑:“原本只是想讀些醫書,看看有什麽法子能減輕泫弟發病時的痛楚,卻不想這幾年來總是照顧被爹爹或是泫弟傷到的擅入者,醫術到是提高了不少。”
裴素點點頭:“确實如此,不過你年紀漸長,并且這些擅入者具是精壯男子,其實應該設防,現在爹幫不上忙,實在委屈了大小姐。”
“泠兒并不覺得委屈,何況醫者父母心。”女孩子沉下雙眸,“其他并不重要,泠兒只想治好阿泫。”
裴素卻沒有接話,屋裏頓時陷入沉靜。
阿瀾覺得氣氛有些尴尬,趕緊打破沉默道:“可惜阿瀾太笨了,小姐不嫌棄我學得慢,不如明日起,我跟小姐學醫術,再有傷患進來,就讓我來做這些腌臜的活,小姐只替他們略看一看,指定藥方,其他都交給我來辦。對了,還有阿清,也可以教他打打下手,就是他笨手笨腳的除了趕車其他事都做不好,我明天去罵罵他。”
“阿瀾,我心中實在感激的很。”裴素輕嘆。
“老爺同我客氣什麽,阿瀾自小就跟着老爺,裴家于我的恩情,阿瀾此生都無以為報,老爺不怪阿瀾高攀,阿瀾實想說心裏早就把這裏所有人當成至親了。”此刻阿瀾眼裏神采奕奕,嘴角帶笑,實是說到動情,真情流露無益。
“好了,我們就都別客套了,時辰已經晚了,今日衆人都勞累了大半夜,都倦的很,不如早點休息吧。泠兒趕緊回房去,瀾哥留在此處守夜,這人晚上多半會口渴讨水喝,警醒着些,如果有什麽情況便來叫我。”裴素吩咐道。
“爹說得是,還有瀾哥若是後半夜覺得餓了,廚房裏我還備了點心,煤爐上留着小火,溫溫地熱着,你可去取來吃。”裴泠又補充道。
這邊阿瀾點點頭,催着裴素同裴泠離開,自己取了鋪蓋往孫緋塌邊地上一躺,熄了燭火便睡了。
薛洋見人都散了,只得尋了一根房梁躺了上去,等看明天是合結果,心想這一天自己遠比裴素幾人還要操勞,東奔西走,做了鬼之後終日無所事事原是閑散慣了的,只覺得還是第一次如此疲憊不堪,不過片刻就感到眼皮沉重,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