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居夏意

方慕燕揭了臉上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真實面容,一張尚顯青澀的少年人面孔便映入薛洋眼底,卻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面前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膚色是健康的麥色,目光清澈明亮,似有無盡星輝隐在眼底,眼睛又大又圓,如畫中人一般,鼻梁高挺,嘴角邊自帶三分笑意,是一張讨人喜歡的臉。

薛洋頓覺心頭一亮,覺得這幅長相倒是甚合自己胃口,若是長有虎牙便和自己原來那副皮囊有異曲同工之妙了。只不過他既然是蓬萊方家的人,要想取了他這幅皮囊卻非易事。

“可是鴻雁的雁?”裴泠對他表字有些好奇。

“是海燕的燕。”方慕燕答。

“裏頭可有什麽意思?”小姑娘有些疑惑,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原是我爹同我娘的一句玩笑話,就不說出來令人見笑了。”方慕燕又道。

裴泠卻更加疑惑了,但又不便追問,遂用好奇地眼神睹着方慕燕,方慕燕只得朝她笑笑。

裴素見他坦白了自己身份,便朝他道:“聽聞方島主避世已久,這番方公子出島莫不是方家準備入世?”

方慕燕聽他這麽問,趕緊擺擺手解釋道:“裴世叔休要誤會,我們方家一向無意争春,自我家祖上在蓬萊島開宗立派便立下家訓,不論朝代如何更疊,江湖局勢如何詭谲,我們方氏皆不問世事,只潛心專研武學。我爺爺在任時還定期收一些門徒傳授方家刀法,到我爹接任了島主,因他性子有些古怪,待人不大親和,故此只有學成離島的弟子,蓬萊再不接受外姓人入島的請求。”

“既然如此,方公子此次出島卻是為何,莫非只是好奇江湖世事?”裴素又問。

“一則确如世叔所言,慕燕從小聽島外來的弟子說起中原的許多故事,便覺心馳神往,但最重要的原因卻在家父身上。”方慕燕頓了頓,似乎面露難色,略一沉吟又接着道:“我爹比之前幾任島主更加癡迷武學,他對方家陣法十分沉醉,終日研讀古籍,妄圖将一些失傳的陣法重新挖掘出來,故此對教導弟子十分倦怠,弟子們覺得已經學不到什麽本事,留在蓬萊只是白白浪費時間,故此其中許多人辭了方氏,往別處投脫去了。再則我父親也不理家事,目今島內大小事務據是我母親一力承當,而我母親又能生養,我上面有一位兄長,一位已出嫁的姐姐,下面尚有五位弟妹。昔日方家鼎盛時也在島上建了不少房子,有些倒也修得精妙絕倫,飛檐鬥拱甚是氣派,不過現今卻成了我母親一樁心病,因為弟子辭去的多了,這許多房子便空置了,有些年久失修,眼看便要傾倒,若是不去修繕心裏覺得對不起先人,可要徹底修好,卻覺囊中羞澀。又因我父親不事生産,原本還能指望門人孝敬一些,現在已是坐吃山空,何況我兄長自小身體便不好,所以我想着不如離島謀些事情做做也替母親分憂。”

裴泠聽他說完,不免唏噓,一時心裏十分同情,但覺方慕燕彼時臉上已是雲淡風輕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便不知該說什麽,又想到方慕燕年紀雖輕,身上擔子倒是不輕,對母親又似乎很是孝順的,便自心底對方慕燕多了幾分好感。

裴素聽他說完蓬萊島的事情,便想着寬慰他幾句道:“以我愚見,貴祖立下的家訓卻是大智之舉,看看這數十年間修仙世家更疊不休便知其中艱辛,往前便有岐山溫氏于‘射日之征’後覆滅,近年又有蘭陵金氏因家主一念之差風光不在,我雖不是江湖之人,但知這江湖上的世家紛亂,與廟堂中的門閥争籌據是一個道理。”

方慕燕因久在世外仙島,所以只覺裴素不過出于禮貌才寬慰他,其實他不知道河東裴家與他蓬萊方家一者居廟堂,一者遠避仙島,正是入世與出世的典範。

但此刻做了梁上君子的薛洋對裴素此人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想他自稱并非江湖之人,舉家隐在這山林深處,對江湖之事卻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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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那日,他葬他屍骨,當是知道為首之人出自蘭陵金家。

再者方慕燕手上的湛露雖然收入了仙劍名器圖譜,實則見過之人少之又少,幾乎是個傳說,所以并未繪制圖案,只有文字記錄,又因為不是主兵,所以不如刀劍讓人印象深刻,可裴素卻記住了這把匕首,并且一眼就辨了出來。

而他的降災雖然比不得其他仙劍名器,但因主人之故,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望,速來便以絹邪出名。

裴素取走他的降災,莫非當時就知道他所葬之人是臭名昭著的流氓人渣薛洋。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裴素究竟如何看他。

薛洋尚在思索,外間卻傳來一陣嬉笑聲,似乎是個年輕的女子,尚未見到人,便聽到她如銀鈴般的聲音在外面嚷了起來:“我進了這院子瞧了半天也沒見到一個人影,問了阿清才知道你們都往這客房裏來了。”

聲音剛一擲地,便見一對蓮足踩着一雙藕荷色芙蓉圖案的繡鞋輕巧地旋進了不大的客房裏,那繡鞋料子其實十分普通,但巧在繡花針法精妙,一對并蒂芙蓉栩栩如生,那鞋尖上的一小簇雪青流蘇也随着主人蓮步款移而随風擺動,甚是好看。

這邊裴泠聽到來人聲音,頓時欣喜萬分,朝房門口迎出去,口中喚道:“榕姐姐,你今日怎麽來了?!”

薛洋看了一眼,原是個穿着雪青色襦裙的年輕女子,她鬓邊挽着樣式簡單的發髻,烏雲上簪着數多紫色小花,項上耳邊卻再無其他首飾,因她樣貌美麗,雖是粗布衣裙,卻叫她收拾出了另一番別致的成熟風韻。

她手上挽着個竹籃,裏面裝滿了各色蔬果,看見裴泠迎上來,趕緊将竹籃擺到腳邊,牽着裴泠的手與她互相打量。

旁邊裴素喚了聲:“秋榕。”

那女子才擡頭看了眼裴素,口上道:“老爺日安。”卻并未松開裴泠的手。

兩人一看便似親昵非常,一時裴泠便拉她起身要往院子裏去,想起屋子裏還有其他人,便回頭向裴素說了句:“爹,我和榕姐姐去做飯了。”

誰知她兩人卻并未直接往廚房去,而是停在院中芍藥花圃前小聲議論,秋榕指了指一叢紫紅色的芙蓉,裴泠便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讓她彎下腰替她簪到頭上,秋榕轉了轉頭,讓裴泠看了看,兩人又說笑了幾句才緩步往廚房那邊走。

一個時辰之後,秋榕便來喚衆人吃飯,因方慕燕身上有傷,便不叫他往飯廳裏去,留了一份在他房裏讓他自取,其他一衆人便都挪步到了飯廳,薛洋左右無視,遂跟着衆人往飯廳裏去。

飯廳裏頭一張圓桌上此刻整整齊齊地置了十樣菜蔬,八味熱菜,一碟點心并一大碗湯。

八樣熱菜是四葷四素,八寶鴨同糯米雞是秋榕家裏做好了帶來的,水煮魚和小炒肉卻是現做,四樣素菜分別是清炒蓮藕、雙菇醸菜心、麻婆豆腐并雪菜毛豆。一碟點心是賣相不甚周正的糖油果子,個頭有大有小一看便知出自裴家大小姐之手,那一碗湯是十分清淡的絲瓜毛豆湯,配着日漸炎熱的天氣倒是十分适宜。

衆人還未落座完畢,卻見裴泠拉着裴泫的手走了進來,裴泫面色較之之前倒是紅潤不少,但仍舊一臉病容,與他姐姐相比,身形也瘦小很多,雖然再做的據是他熟悉之人,但他臉上仍舊帶着點膽怯,他見裴素落了桌,便趕緊坐到父親身邊,裴泠遂跟着坐到裴泫旁邊。

等衆人坐定,裴素起了第一筷子,卻是夾了一只歪瓜裂棗的糖油果子,放到裴泫碗裏,還不忘調侃道:“阿泫嘗嘗味道如何,這一看便知道是你姐姐的傑作。”

聽到父親這樣說自己,裴泠不免臉上紅了一紅。

旁邊阿瀾知道裴素心思,喜歡調侃女兒,趕緊替裴泠解圍,遂也夾了一只往他身邊車夫阿清的碗裏一放,又趕緊替自己也夾了一只,放到嘴裏嘗了一口,覺得味道并不奇怪,便朝裴泠說:“我倒覺得味道不錯,樣子也十分可愛,阿清你說是不是?”

旁邊的車夫素來是個悶葫蘆,模樣又清冷,一直沒什麽存在感,聽到阿瀾問他,只是“唔”了一聲,卻不置可否,但終歸把一個糖油果子吃完了,想來也不會難吃。

裴素又替自己夾了一只,放到嘴裏嘗了嘗道:“阿瀾這次倒是沒有胡說,确實不錯,想來我們大小姐的廚藝漸長,過不了多久也是可以許人的了。”

裴泠聽他爹這麽說,不滿地嚷了一句“爹在胡說什麽,阿泠還未及笄。”

裴素遂對她眨眨眼睛,“不過兩三年間也是要及笄了的,泠兒莫擔心,你若看上什麽人,爹一定遂了你的心願,絕對不會做棒打鴛鴦之事。”

裴泠聽他爹拿她的婚事說笑更覺羞澀,便拉了秋榕的手作勢要走,裴素只得住口,阿瀾又從旁勸了勸,才叫裴大小姐坐下來吃完午飯。

薛洋瞧着他們一家人磨磨唧唧地吃午飯,頗覺無聊,但眼下籌劃着謀取裴泫抑或是方慕燕的皮囊,多少也要熟悉這家人的日常,一時覺得無可奈何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過度章,抖了幾個并不高明的包袱,随便看看,接下來更新會稍微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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