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卷盡愁雲
自別了裴素從東都出來,已經走了一月有餘,薛洋看着裴素替他制備的大小行李中一袋碎銀并一袋小金餅,便覺同裴素這樁交易做得非常值當,憶起裴素送他出都時複雜的神情,甚至還有些不舍之感。
彼時他問裴素可是舍不得裴泫這副身體要被他牽連着受苦,所以才心裏難過,裴素思揣片刻同他說:“是,又好像不是,如今你和阿泫已經靈肉一體,我并沒有刻意區分,到是另一樁事讓我更憂心些。”
薛洋便問他是何事。
裴素說:“你死時雖然也快到而立之年,但其實在義城的這十年間,一直困在空城之中,閱歷恐怕并沒多少增長,何況如今你沒有一技傍身,要行走江湖怕是艱難重重。”
薛洋聽他關心自己安危,便覺心生暖意,但嘴上卻說:“爹果然還是心疼阿泫的身體。”
裴素笑笑不置可否。
薛洋說:“這個不用擔心,三叔的唐門師傅給了我一個令牌,只要我持有這個令牌,必要時便能獲得唐門相助。”
裴素說:“若遇上兇險的情況,恐怕來不及。自己會點拳腳功夫恐怕更好些。”
薛洋接着道:“其實我以前拳腳功夫也只是一般,又未正經拜過名師,不過靠着些小計謀保命罷了,所以遇到含光君這樣的高手便是死路一條。”
裴素聽他這樣說點了點頭,轉身命裴瀾取來一物,薛洋見那形狀,便知是他從前的佩劍降災。
未及裴素開口,薛洋卻先道:“這把劍我已經不打算再用,還是爹替我收着吧,若是可以,還請爹替這劍下的諸多不歸人念幾句往生咒。”
見他不接劍,裴素說道:“如此也好。”
後來薛洋辭了裴素,一騎絕塵往南疆而來,到了成都便趕緊找上唐門的組織繼續追蹤宋岚的消息。
因為秋雨連綿,繼續行路已經十分困難,薛洋只得在成都耽擱幾日,而這幾日間宋岚的行蹤卻忽然中斷了。因他持有堡主的信物,所以被唐門弟子奉為貴客,協助他調查宋岚行蹤的命令已經在西南的唐門組織中傳遞下去,他剛到成都,唐門弟子便如實相告宋岚不久前已經深入苗寨,到了五仙教掌控的地方,所以難以暗裏追尋,若要繼續調查恐怕得勞駕內堡有些名望的長老或是堂主以上的人同他教內交涉過後方能行事,否則以苗人的脾性,若是不請自入是要吃苦頭的,他苗家的蠱毒普通人實在惹不起的。薛洋便請唐門的弟子喝酒,次數多了,倒也同他們熟絡了,內中有人酒過三巡便露了些底給薛洋,原來他的妻子正是五仙教的信徒,若是請他妻子代為打聽,大約方便不少。
果然沒過多久此人便來告訴薛洋,宋岚被五仙教擒住了。
薛洋大驚,追問是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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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唐門弟子說:“我家堂客與我說,這位宋道長已經不是活人,是也不是?”
薛洋道:“的确,宋道長實際已經亡故多年,只是被人做成了兇屍。”
唐門弟子道:“那便對了,裴公子沒有跟仙教接觸過所以不清楚,他教內本就有一支喜好研究操控毒屍的分支,從來他五仙教煉制的毒屍都要聽命與操縱蠱蟲之人,不會有如活人一般的自我意識,所以遇到宋道長這樣的特例,便被他教內擒住了,據說已經交給了負責煉制毒屍的聖蠍使,只想研究看看用了什麽法子被做成了那樣強悍的兇屍。”
薛洋聽完不由皺起眉頭,覺得事情變得有些麻煩,貿然闖入五仙教的地盤顯然不可能,如今卻要怎麽救出宋岚。
然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問唐門弟子道:“還有一事勞煩大哥替我打聽打聽,他仙教內,從前是否有個叫曲鳴蛉的人。”
薛洋記得裴素說過,裴泠的娘曲鳴蛉來自五仙教,不知這點牽連是否能幫他進入苗寨。
然而第二日一大清早找上他的,除了那名唐門弟子,還多了一個苗家妝扮的女子,她大約二十五六的年紀,面容嬌美,眼眸如水,才看到薛洋便焦急地用磕磕巴巴地官白問:“曲鳴蛉是你什麽人?”
薛洋略一驚愕,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女子又自言自語道:“是了,你姓裴,你爹是不是裴素。”
那唐門弟子便扶着他妻子的肩膀柔聲同她說:“婆娘,別急,別急,慢慢問。你說不清楚,我來替你說好不好?”
那苗女便點點頭,但看着薛洋的神情仍舊焦急萬分。
那唐門弟子道:“曲鳴蛉十五年前是五仙教的四使之首,但後來叛出仙教,行蹤不明。我家堂客原是曲鳴蛉門下弟子,她想知道曲鳴蛉可是裴公子的母親。”
薛洋聽到叛出五仙教,頓覺心涼半截,別說現在要進他地盤去救宋岚,被他教衆發現後,恐怕也要被蜂擁而上亂棍打死,叛逃放在随便哪個門派都是重罪。但看苗女的神情顯然是十分關切自己,薛洋只得說:“确實是家慈。”
聽到肯定的回答,那苗女瞬間淚水奪眶而出,只顫顫喊了聲:“師弟。”
後來方知曲鳴蛉叛出五仙教一事有些內情,當初是與聖子政見不同,不得已才離開仙教,老教主在位時一直把曲鳴蛉列為叛徒,如今聖子即位,已經将這惡名除去,新教主這些年來一直在找曲鳴蛉但始終找不到。
薛洋聽她說完,便覺事有轉機,那苗女确認了薛洋正是曲鳴蛉之子後激動萬分,将他邀回自己家中,還找來了曲鳴蛉在成都的其他幾位弟子,一時一群苗人簇擁着薛洋,用不太流利的官白對他問東問西。
後來薛洋問:“我娘是怎樣的人?”
他們皆答:“強。”
簡單幹脆,一群苗人男男女女說到曲鳴蛉無不眼露敬仰之情。
薛洋又提起宋岚的事情,為首的苗女便表示,教主本就在尋找曲鳴蛉,裴公子前去相見,教主必然十分欣喜,放了宋岚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薛洋便同他們說好,由他們帶着前往五仙教轄下的苗寨。
那一群曲鳴蛉從前的弟子不敢馬虎,即日選了兩人出來,帶薛洋回五仙教,好在天氣放晴,行了半月就進入了苗家的地盤,又走了些曲曲折折的山路便進了五仙教的營地。
薛洋從未同苗人打過交道,也對苗寨有些好奇,然而待他剛進入五仙教的地盤,便覺不住有人往他身上打量,還是那種停下手上夥計專注認真地打量。
薛洋覺得自己雖然一身漢人打扮,當不至于引起這樣的關注,遂問領路之人,那人笑笑說:“裴公子長得同師傅如出一轍,大家見到你都很高興。”
薛洋心說,我娘在他五仙教內果然地位如此卓絕?也沒聽裴素提起過,等會見到教主恐怕得小心說話,是敵是友實在不明所以。
過了幾個苗寨,便到了五仙教的深處,一座大殿巍然聳立在空谷之中,薛洋跟着領路人拾級而上,瞧見兩側還有些廂房不知是何用,領路人同守衛說了幾句話後就被放進了大殿。
薛洋望進正殿裏面,只見一屋子坐得滿滿當當,頗覺驚愕,這陣仗有點出人意料,曲鳴蛉的面子果然如此之大。
待他跨進正殿,便覺無數雙眼睛朝他看來,讓他有些不自在,似乎有那麽一瞬間想起了當初金陵臺上受審的窘境,但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時,所有的目光卻又彙集到了那聲音的主人身上。
“你是裴素之子?”那人問道,聲音裏辨不出喜怒。
薛洋正眼看他,一個身着繡有繁複圖案的暗紫衣裳,通身苗銀裝扮的男人坐在大殿正中的主位上。
此人當是五仙教之主,只是這第一個問題問得有些奇怪,難道不該問你是曲鳴蛉之子麽?
那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來,薛洋看着他不卑不亢地說:“裴素确實是家嚴,裴泫見過教主。”
那男人并不言語,走得近身,只是細細打量薛洋,目光有些凜冽如刀子一般在薛洋面上碾過,讓薛洋覺得十分不舒服。薛洋覺得有種說不清楚的情緒在這男人周身湧動,卻又被他竭力壓制着。
“我聽說了,你是來讨要那個叫宋岚的道士。”那男人這樣說。
“不敢同教主讨要,只是宋道長有恩于我,如今被貴教留下,教主雖然有禮待他,但宋道長為人耿直難變通,怕違逆教主,所以還是我帶他走比較好。”薛洋小心回答,只怕自己說錯一字,惹怒面前的男人。
“好,那茲你去把那兇屍帶過來。”男人卻直接同意了薛洋的要求。
當宋岚真正出現在薛洋面前時,薛洋實在忍不住攢緊拳頭,目露猙獰,雖說一向不大喜歡宋岚的為人,但不管如何宋岚是他曾經最得意的一件“作品”,那是唯一能匹敵的魏無羨坐下鬼将溫寧的存在,如今眼見他衣衫褴褛,傷痕累累,甚至帶着項圈由人牽過來,譬如一件心愛的寶物被人恣意毀壞,嚴重的不悅便充斥薛洋心頭,一時竟有一種上撲上去手撕面前男人的怒意。
那個叫那茲的苗人解了宋岚身上繩索,便将宋岚往薛洋面前一推,薛洋趕緊上前雙手接住他,怕他直直摔到地上。
“你娘如今可安好?”那男人忽然這樣問。
薛洋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同他說:“多謝教主關心,我娘數年前便仙逝了。”
待他話一出口,本來寂靜無聲的大殿忽然一陣小聲議論還夾着些許長籲短嘆,而男人面上的表情慢慢由震驚變為凄惶。
“帶他走,以後不要再踏入五仙教的領地。”男人忽然下了逐客令,領頭人趕緊過來叫薛洋離開,薛洋想起宋岚該帶着鎖靈囊,但細看了下他全身上下,卻沒有發現,遂開口索要。
那個叫那茲的人便将宋岚的佩劍,一個包裹并兩只鎖靈囊擲到薛洋面前的地上,薛洋趕緊放下宋岚幾乎是猛撲過去一般接住了那囊袋,生怕裏面曉星塵的魂魄會摔疼似得小心翼翼捧起來。随後便扶着宋岚緊緊攢住鎖靈囊跟着領路人走出了大殿。
待他跟宋岚乘上馬車走了一段距離後,他琢磨出那古怪男人行為的意思,薛洋心說:“這陰陽怪氣的男人,對我态度如此詭異,莫非是我爹的情敵。”
作者有話要說: 跑了一大堆劇情,繞了一大圈子,終于跟宋道長接上頭了,然後我們也差不多進入完結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