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K5
王權者的能力會縮短壽命,但是又不得不承認,德累斯頓石板給予他們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每個人的人生早已被寫就在命運的書頁上,只要三輪一言肯翻閱,他就能知曉所有人的未來。這樣的能力,就像是一種被詛咒的祝福。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遠離王權者們集中的都市,來到山林野居——王權者是隐藏在普通人之中的世俗管理者,彼此對立又休戚相關,三輪一言的存在,簡直如同鬼牌一樣。
三輪一言不是擁有野心的王,所以為了避免王權者們的忌諱,他會離世脫俗,不再幹涉。
但是禦芍神紫不同。或許是因為年輕,或許是因為性格,他完全無法接受三輪一言身為王卻落魄餘生的選擇,這在他看來,根本就是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倉皇急促地逃走,然後找一個遠離麻煩的地方,茍延殘喘地自我療傷。
“大概是因為我太讓他失望了吧。”三輪一言自嘲道。
從很早以前,他就從自己無意中的預言中看到了師徒兩人的命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一直相依為命,這種長期相伴的感情使三輪一言怎麽也無法相信,禦芍神紫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那個孩子,從小就乖巧聽話,很讓他省心。不太喜歡吃香菜,因為味道不好聞;學習劍術從來不幹淨利索地直線攻擊,而要找到最華麗的路線;對他在男孩節挂出來的鯉魚旗嗤之以鼻,對他夏日系在廊上的風鈴不屑一顧;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喜歡精致美麗的東西,就連圍裙也要買最可愛的樣式……這樣子看着他從垂髫小兒長大成為俊秀少年,三輪一言既欣喜又心酸,如何能夠接受他将會對自己持刀相向的命運?
但不管他再怎麽确認,這一預言從未有絲毫改變。一年一年過去了,禦芍神紫也長大成優秀的青年。只是他的心思,三輪一言再也無法捉摸得透。
不管是鼬還是夜刀神狗朗的到來,顯然都影響到了他。禦芍神紫漸漸地下山不回來了,三輪一言大概知道他應該是去了那個城市,接觸了那個世界的人,但他們常時間不見面,就算是禦芍神紫哪一天回來了,對上他熟悉又陌生的容顏,三輪一言除了笑着說“歡迎回來”,其他的話,就再也難以開口。
然後就如同死囚犯等待着頭頂懸挂的砍刀一樣等着,狗朗熟悉了環境,鼬還是一副平靜無奇的性子,而三輪一言,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現在說起來,他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那個晚上他們到底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只記得狗朗的哭泣,腰上的疼痛,突然熄滅的燈燭,長刀壓在禦芍神紫脖子上難以言說的感覺,還有月光下對方那張臉上從來沒見過的表情。
似乎是驚訝,理所應當,放縱,桀骜不馴,輕笑,漫不經心混合着的亂七八糟的情緒,卻讓三輪一言再也無法從這個優雅精致的青年身上找到自己養大的弟子的影子。
那個孩子,大概早就不存在了吧。
你走吧。從今以後,你我再無任何關系。
就這樣吧,他想。放下架在禦芍神紫脖子上的刀,不再去看對方的反應。他循着夜刀神狗朗抽噎的聲音走過去,将他攬在懷裏,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安撫。一會兒之後,才聽到似乎是禦芍神紫撿起了他被打落在地上的長刀,腳步聲漸漸遠離,最後再也聽不到。
有一瞬間,三輪一言感覺自己內心被深刻地敲打着,一下又一下,銳利而粗魯,帶給他鈍鈍的疼。
Advertisement
相遇是緣,相離是緣。我也不過只會說一些虛而華麗的大話而已,既然明知相離,當初為何要相遇?這樣的命運,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而我卻只能接受。
自己眼前坐着的少年,是數年前流落到這裏的異能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經歷過什麽,那張臉上從來不會有太過精彩的表情,那副性子也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平靜。溫和知禮,淡泊從容。最讓三輪一言在意的是,他無從得知鼬的未來。
不管是鼬本身,還是其他人,在他們一覽無遺的命運之卷上,關于鼬的存在,毫無筆墨的痕跡。就像是對于這個世界來說,鼬是個透明人而已。
三輪一言曾經為此擔憂,畢竟對于王權者來說,就算自己需要有不幹涉塵世的立場,這樣的異常可能會造成的後果,也都屬于他的責任。
在日漸一日的相處中,三輪一言漸漸放下了憂慮——這麽一個溫柔的孩子,總是會讓人相信他的。
所以,現在他只能将這件事交給鼬了。
“下山去吧,鼬。”三輪一言表情凝重,“去那個城市,親眼見證這個世界的樣子;留心搜索小紫的蹤跡,如果他在為惡,就殺了他吧。”他閉了閉眼睛,有些疲憊地進屋去了。
夜刀神狗朗練習結束後過來,就只看到鼬一個人坐在走廊上,靜靜地看着他走近。
“一言大人呢?”他疑惑地問。
鼬側着頭看他,回答道:“大人身體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夜刀神狗朗就露出了擔憂的表情:“一言大人的身體沒事吧?他流了好多血。”
“所以你要照顧好大人啊,狗朗。”鼬踩進地上的木屐,站了起來,“大人有事囑托我,明天我會離開。以後這裏和一言大人就拜托你了。”
夜刀神狗朗鄭重地點頭回答,聲音響亮:“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一言大人的。”
鼬笑了笑,看着他一臉的堅定:“你還真是很喜歡一言大人啊,狗朗。”
夜刀神狗朗因為這突然而來的話不由地紅了臉,但是還是用很小很認真的聲音說:“嗯,最喜歡了。”
當天晚上收拾了東西,第二天一大早,鼬就準備起床去做最後一次早餐。
剛一進廚房,他就看到夜刀神狗朗背對着他踩着凳子站在竈前,手上不停地攪拌着。鼬腳下頓了頓,走上前去,“你在做什麽呢?”他問道。
夜刀神狗朗被他驚了一下,手上的勺子沒有拿穩,眼看着就要摔進鍋裏,被鼬從後面伸出的手抓住了,順便用另外一只手扶住了夜刀神狗朗因為受驚搖搖欲墜的身體。
“啊,是味增湯啊。”鼬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拿起旁邊的碟子盛了一點嘗,“再放點鹽吧,狗朗。”夜刀神狗朗從他開始品嘗就眼巴巴地看着他,聽他這麽說有些沮喪地去拿調料。
鼬稍微用手遮住了自己揚起的嘴角,做出一副滿意的樣子:“沒想到狗朗這麽會做飯,那麽就算我離開了也會很放心的。”夜刀神狗朗沒有回頭,但他從發隙間露出來的耳朵,卻不由自主地紅透了。
三輪一言身體不适,在自己房間用了餐。夜刀神狗朗端着餐具出來時神采奕奕的樣子,大概是因為被最喜歡的一言大人稱贊了吧。鼬穿好黑色的風衣,在三輪一言的門上敲了敲,拉開門走了進去。
“那麽,我這就離開了,請您多保重。”鼬跪坐着,伏身向三輪一言行了禮,就要起身。
三輪一言低咳了兩聲,神情複雜地說:“昨日的話,鼬不必銘記。若是小紫為惡,就請你制止他即可。”他苦笑了一下,“我終究還是不忍心,鼬會不會覺得我太過軟弱?”
鼬搖頭否認:“師徒之情,父子之意,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夠斬斷的。一言大人不過是愛護心切,人之常情罷了。”三輪一言沖他搖搖頭,他站起來俯身,出門時回頭看,三輪一言還是靜坐着看着屋外,凝肅的樣子。
出了玄關順着屋前的石板走了幾步,就看到夜刀神狗朗在做着劍術修行前的揮劍練習。他看到鼬站在不遠處看他,就要停下來。鼬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拎着整理好的東西離開了這座宅院。
下山的道路這些年來他已經十分熟悉了,不過這次的心情卻與往常都不一樣。他沒有思考這種不同,分神想着以後的諸多事宜。雖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東京和上個世界的東京有什麽不一樣,但想來差異也不會太大的。
臨走前他前去叔叔家辭行,阿姨對他的到來十分驚喜,又聽到他說要去東京忍不住擔心。叔叔皺了皺眉頭,叫鼬坐下仔細說明。
“說是要去東京,其實也沒有什麽具體的打算。姑且就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鼬看着叔叔的表情十分不好,又補上一句:“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叔叔嘆了口氣:“畢竟是三輪大人囑咐你做事,我也是相信你的能力的。只是覺得你在某些方面頗有些天分,不想你浪費了而已。”他進去了書房,不一會兒拿着一張紙出來,“這是我大學時好友的地址,你到了東京就去找他吧,他會幫你的。”
鼬沒有推辭,收起了地址。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不覺你都長這麽大了。到了東京也不要忘了聯系啊。”
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還要這麽麻煩您,實在太不應該了。”
“說什麽呢,鼬可是我們家的孩子。”阿姨嗔怪着說,伸手給鼬整理了一下衣領:“放心去吧,阿姨我會常去三輪大人照看的。”
“那就拜托您了。”鼬鄭重地躬下身去,開了門對着站在玄關微笑着看着他的夫婦說:
“我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