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野良神3

惠比壽找到鼬的時候,對方正坐在海港長長的木廊上,望着浩瀚無邊的汪洋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夕陽暈開擴散,将寬闊的海面切割得波光粼粼。這個季節的海風并不凜冽,傍晚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在海岸上玩耍。惠比壽坐在一邊,将手中的釣竿遞給鼬:“要試一試嗎?”

“你的工作,結束了?”鼬接過來,卻并無動作,只是将釣竿的手柄拿在手裏把玩。

惠比壽動作熟練地處理着,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生澀:“嗯,年複一年,都是一樣的東西。”他換了一根新的釣線,困惑地說:“岩彌說我有時間可以找你一起釣魚,你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嗎?”

鼬搖了搖頭,打量着他細致地将餌料挂在鈎子上,略帶興趣地問:“你現在是被邦彌附身的狀态嗎?”

“并沒有。”惠比壽觀察着平靜的海面說,“雖然在運動上有點缺憾,但如果只是釣魚的話,我還算是很擅長的。”

何止是擅長二字能夠形容的。

只不過一個小時,惠比壽就所獲甚豐。他本人還意猶未盡地不肯停手,即使帶來的桶都已經裝不下。

相比之下,鼬的收獲就有些凄慘。

他的釣竿支在曲起的右腿上,随着些微的水流搖搖晃晃,只用了一根手指抵住。

毫不在意的樣子。

然後就興致勃勃地看着惠比壽一條又一條地把魚拉上來。

真不愧是海洋上的商業神。鼬想,即使在魚群中也這麽受歡迎啊。

“那是當然的,惠比壽少爺每年都是神明人氣排行榜的第一名。”岩彌臉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接過了惠比壽遞過來的釣具。

鼬瞄了一眼仍然面無表情的惠比壽,靜默不語地笑了起來。

頗感奇怪地看了看他,惠比壽提步走向自己的房間,卻在臺階處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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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擺放的秋菊,正開得燦爛。

有巫女拎着水壺過來,細心地澆灑。惠比壽站在另一邊,修長的手指撫上寒蕊冷香,漫不經心地開口:“是你在照顧它們嗎?”

白衣紅袴的巫女手下一顫,壺中清水撒漏了不少。惠比壽收回自己的手,掩在衣袍寬大的袖子下離開了。

鼬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看着巫女茫然地四周探望,然後又自顧自地做着手中的事情了。

她只在一瞬間意識到了自己侍奉的神明,下一秒就被模糊了記憶。

神明們很容易就能夠和人類建立起聯系,但是要斷開這種聯系,就更加地輕而易舉。

除了極少數天生靈力的人類,就算是虔心侍奉神明的巫女,也不能夠感覺到神明的存在,與神明建立起長久的關系。

即使她們足夠虔誠。

也不知道這應該叫做人類的不幸,還是神明的悲哀。

鼬微微地嘆了口氣,起身去了前院。

岩彌正在那裏安排惠比壽的其他神器們去各地的神社查看情況,鼬沒有上去打擾,直到最後兩個人離開。

“你在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岩彌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宗卷,看了他一眼。

鼬不緊不慢地走了幾步,将将到他面前時停了下來,開口說話,語氣堪稱平淡:“有時候,我會疑惑于你的想法。”他這樣說,岩彌依舊面不改色地看着泛黃的紙頁。

“讓惠比壽這樣和我接觸,沒有問題嗎?”鼬越過他走了過去,用一種思索的語速說着,“畢竟以你們定義來講,我是不能為神明所用的神器。”

不長的沉默後,鼬聽到紙張扇動的聲音,岩彌才開口說道:“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問題。”鼬回過頭去,他正收起那本厚厚的宗卷,嘴裏卻繼續說着:“不過既然‘天’都沒有表示什麽異常,那麽我想,你的存在大概是沒有問題的。”

“況且,惠比壽少爺從來沒有遇到過能夠說的上話的同齡人,他應該也是高興的。”

即使是神明,也會感到寂寞。

這種事情嗎?

惠比壽作為一代一代轉生的神明,每次都會失去以前的記憶,作為新生的神明成長;而鼬,則是在不同的世界裏重生,累積着記憶交換着不一樣的身份。

仿佛無窮盡的生命,能夠稱得上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即使感覺像是詛咒一樣。

既相似,又不同。

所以能夠嗅得到對方身上彌漫的那種積澱着滄桑的味道,還有若有若無的,仿佛同類,又或是屬于自己的氣息。

岩彌卻想到了更多。

身為惠比壽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的道标,他知道,惠比壽雖然頻繁地轉生換代,但是一直以來堅持的也不過就是那一件事情。每一代惠比壽都會從上一代留下來的筆記裏得知對方的目的,并且堅定不移地繼承這種意志。

然後一代接一代地面對死亡。

但是卻沒有哪一代會選擇放棄。

就算撞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惠比壽依舊會面無表情地拿出自己的記事簿交給岩彌,叮囑他:“等到下一代的惠比壽誕生了,就把這個給他看。”

而岩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消散,然後在海洋之處靜靜等待新一代的誕生。

只是,就算是惠比壽,也會體會到空洞。

他的神器衆多,卻不能作為足夠親近到依靠的存在;道标雖然值得信賴,卻不能完全理解他的目的,幫他承擔更多的煩惱。

況且,惠比壽和高天原上的衆多神明相比,是不一樣的。

岩彌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他受每一代的惠比壽囑托,一直一直傳達着惠比壽的意志,即使看着對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傷害,直到死亡,除了順從惠比壽的意願,也無法做得更多。

因為,作為主人最為忠實而不可叛變的道标,岩彌是絕對不可能背棄惠比壽的意志的。

甚至不能夠評判他的對與錯。

神器否定神明的行為與決定,是大罪。

他搖了搖頭,去看眼前年輕的神器,不知不覺已出了神。

鼬被惠比壽帶回來的時候,岩彌并沒有多加注意,就算是惠比壽說他會是很非同一般的神器也一樣。惠比壽曾經擁有過太多的神器,他自己不記得,岩彌卻不會忘。不管是形态屬性特殊各異的神器也好,做事無所顧忌的野良也罷,一旦能派上用場,惠比壽都會帶回來,并且為他們命名。

但是和同樣身為七福神,擁有衆多神器的另一位神明比沙門天不同,惠比壽的神器,難得有幾經換代也能留下來的。

更多的神器,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折損了。

神器被神明命名後就會絕對服從于神明,一旦被發現異心就要遭到驅逐,或者被剝奪名字。要麽成為被随意驅策的野良,要麽被時化影響,被妖魔吞噬。

所以鼬的出現,的确讓岩彌困惑不已。

不能被神明命名,不能為神明驅策的神器,這是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情況。

只恐,為‘天’所不容。

身為相當古老,傳承已久的神器,沒有誰會比岩彌更加了解上天的本性了。

那是掌握着絕對的控制權,不能被任何事物否定的存在。

不接受任何反對的意見,一旦出現了反抗自己意志的人,就會無情抹殺。

天,曾經将所有逆天而行者全部肅清了。

那麽一個前所未見的,不能被掌控的神器,就絕對不是上天所樂于見到的了。

岩彌想到了更早的時候,神明們争鬥不斷,秩序不存的時候,那個被稱為“葬送者”的神器的命運。

更讓岩彌困惑的是,直到現在,上天依舊無動于衷。

無論是威力十足的一線,還是一點即通的術,鼬都做得十分完美。

完美到讓岩彌心驚。

要知道,和神器們普遍借助境界線防禦不同,所謂的術,是透過綁住名字才能使用的招式,并且無法對于比自己層極高的人使用。

而鼬初次使出的縛布,就已經讓岩彌無法動彈了。

真是可怕的天賦。

明明只是個沒有主人的神器,明明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他都能做到這種地步了。

岩彌甚至無法想象,對方到底能夠強大到哪種境界。又不禁擔憂,不被控制的神器會造成怎麽樣的後果。

那絕對不是任何人都想看到的情況。

但是,惠比壽卻相信着他。

岩彌的憂慮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知道了鼬的能力後,他除了遺憾之外,就再也沒有更多的表示了。

雖然向來支持惠比壽的決定,但是岩彌仍然疑惑。

“他活着的時候,一定是意志堅韌之人。”惠比壽把玩着手中的面具,“成為神器的那一瞬間,即使沒有能夠看到他的記憶,但是那種感覺是不會有錯的。”

“目标堅定,心中不移,徹底地貫徹着自己的意志,他是天生的道标呢。”

岩彌将要吃的藥拿到惠比壽的面前,惠比壽嘆了口氣,接了過來:“不知道他會不會成為祝之器呢。”

可惜的是,鼬是不可能成為祝器的。

惠比壽深知這一點。

祝之器,是神器賭上姓名保護主人的證明。

沒有主人和名字的神器,又怎麽可能成為祝器呢?

作者有話要說: 嗨,我又很煩人地回來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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