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野良神4
惠比壽作為庇護一方的神明,能夠出門的機會卻少的連一只手都能夠數得過來。
一則是由于嚴禁克制已經融入到了他的骨子裏,他本身并不是多麽熱衷于玩樂;二則是因為他确實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不管是神明的職責還是他自找的。
對于人間,他了解的甚至不比鼬多些什麽。
所以當鼬向他提出來“帶我熟悉一下這個城市”時,惠比壽難得地露出了迷茫而無措的表情。
——一開始僅僅是沒有反應過來鼬的意思,但明白了之後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個時候,他們已經不知是第幾天在海港釣魚了。惠比壽對于這樣的活動樂此不疲,或許再加上有人陪他一起的新鮮體驗,每一日的黃昏時刻,不管走到哪裏,鼬都能被裝備齊全的惠比壽找到。
他覺得自己應該主動做點什麽了。
剛過了中午,惠比壽還坐在他房間的榻榻米上,虛擡的手上握着一支筆,茫然地看着屋裏另外的兩個人。
岩彌見他這個樣子,無奈極了。警告似的瞄了一眼仿若無所察覺的鼬,他微微行禮,對着惠比壽說:“今天并沒有其他事務,少爺您可以回來的晚一些。”
這算是支持他出去走一走了。
只是就算已經站到了神社的門口,惠比壽還是在沉默無聲地思索。
看起來他還在疑惑于這兩個人的深意。
“走吧。”鼬率先走在前面,知道他自己會跟上來。
路過鼬曾經光顧的那一家店時,惠比壽已經稍微打起了精神,雙手攏在寬大的狩衣袖子底下,有些意動地四處打量。
鼬沖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然後指着牆上仍然挂着的很多的惠比壽木雕,端正着表情告訴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我就想讓你來看看了。”
摘下一個拎在眼前看,惠比壽根本就沒有自己被人調侃的自覺,反而在很認真地說:“難道我變成這個樣子人類會覺得比較好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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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們是可以改變自己的樣貌的,只是他們更多的時候都會順其自然,并不怎麽注意這一點。
他思考的樣子實在嚴肅,鼬真擔心他确實會這麽做。
“那只是人類臆測的你的形象,你并不需要配合着他們改變自己。”他斟酌着開口,“何況,他們需要的只是你存在的本身,而無關長相或者樣貌。”
惠比壽倒是很正經地點頭,很是認同的樣子:“你說的很有道理。”然後就把他拿着的墜子挂回了原處。
不知為什麽,鼬只想松一口氣。
大概是由于臨行前岩彌托付的目光給予了他太大壓力了吧。
或許是為了讓惠比壽更加輕松一些,他臨出門的時候,岩彌留下了所有的神器,說是神器們有需要做的事情。管理主人的神器是道标的職責範圍,惠比壽沒有多加疑問。
正因為如此,惠比壽今天稱得上是輕裝上陣。
因此也就意味着手忙腳亂。
比如說現在,他在登上天橋臺階的時候,右腳狠狠絆住了左腳,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面朝上直直地往下摔去。
天空,瓦藍瓦藍的一片。
這是惠比壽最直觀的感受,他甚至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步伐緊湊的行人從他的身邊匆匆忙忙地走過——提着香包的時尚女郎,面色疲憊的西裝男子,成群結隊的小學生們,邊走邊打電話的青年,一個個地登上臺階,朝着自己認準的方向離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也許只有那個被抱在母親懷裏,興奮地呀呀叫着的幼童,才目擊到了這即将發生慘劇的一幕。
然後就被拽住了手腕,身體半懸在樓梯上。
“啊。”鼬手上稍微使力,拉他上來,等到惠比壽站穩了才說:“總覺得要多注意一下你,果然差點出事啊。”
說謊。惠比壽想,他明明最開始的時候就發現了自己的意外,偏偏到了幾乎摔下去的時候才出手。
不過鼬笑得溫和,惠比壽便什麽也沒有說。
這兩個人無所事事地閑逛着,不知走過了多少街道,站在人群中等了多少個紅燈;看了街頭流浪藝人的表演,從小巷裏對峙的不良少年身邊經過。惠比壽對于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是興致勃勃的樣子,眼睛從不注意別的。他最感興趣的地方果然還是人們的商場,幾乎在裏面穿行而過,一家商店都沒有遺漏。
那麽今天這個城市的生意,一定會很好。鼬分神想着。
傍晚的時候,惠比壽暫時收回了看着街心花園堆着沙土的小孩子的專注目光,回過頭來問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鼬:“晚餐你想吃點什麽嗎?”
他平靜的表情遮掩不住躍躍一試的氣息,鼬微微笑了:“也許你會有很好的建議。”
惠比壽帶他去的是一家叫做“橄榄屋”的快餐廳,輕車熟路的樣子讓人不難知道他是有多麽鐘愛這家店。他們來的時候正是用餐的時候,橄榄屋人滿為患。
“歡迎光臨,您今天也來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店員将惠比壽他們領到了稍微靠近裏面的桌子,笑得很是和藹:“今天也要吃紅燒漢堡嗎?”
惠比壽點點頭。
鼬注意到,他們剛一進門,就被這位店員發現了。
并且,她身上根本沒有任何靈力存在的痕跡。
普通的人類,會有輕易察覺到神明和神器的能力嗎?
又或者,是因為惠比壽和她接觸了太長時間的原因?
店員和惠比壽都在等着鼬的反應,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隔壁桌子的顧客,開口道:“麻煩你,我和他一樣就可以了。”
就算是在這種人多嘈雜的地方,惠比壽仍然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他時不時地就往店裏其他地方看,像是普通的青少年一樣,不管看到的是什麽都一臉的滿足。尤其當店員端上了他的紅燒漢堡之後,惠比壽的眼睛幾乎都在發光了。
特別是這位女店員小聲地和惠比壽說了一句“特地給你增加了分量”之後。
——平常岩彌照顧他的飲食,也沒有得到過這種堪稱熱情的反應。
鼬在漢堡套餐蒸騰的熱氣中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兩個人,感覺很是微妙。
索性惠比壽更加關注的是他心心念念的漢堡,不論是由于“食不言”的禮儀還是因為他的專心,整個用餐過程中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直到惠比壽吃完了“加大份”的晚餐,和店員告辭。
鼬看他真摯地道謝,然後就準備離開了,無奈地起身去櫃臺結賬。
岩彌似乎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提前提醒了鼬。
櫃臺的店員直到鼬伸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擊了兩下才看過來,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鼬等着他報出數目,遞了鈔票過去。
等他回過頭,惠比壽已經出了店,正站在門口左顧右看。
鼬哭笑不得——誰能夠想得到,大名鼎鼎的商業之神,佑護着信衆財運的惠比壽,自己卻根本就沒有結賬的概念呢。
突然間就感覺到商業無望的黑暗了啊。
他站在惠比壽身後,說道:“在找什麽?”
惠比壽驚訝地扭過頭,皺着眉頭疑惑不解的樣子:“你怎麽剛從店裏面出來?”
鼬笑了笑,岔開了話題:“你和店員很熟悉呢。”
“我經常會來這裏。”惠比壽點點頭,“這位大嬸很照顧我。”他透過快餐廳落地窗的玻璃看進去,那位和藹的店員正在忙碌着招呼其他顧客,室內昏黃的燈光照得她的表情柔和,“怎麽說呢,有時候我會想,這是不是就是母親會有的感覺。”
“有這種懦弱的想法,也許我其實是個很沒出息的神明吧。”
鼬對他的自嘲并不多加評價,只是說:“我聽行人說附近有很大的噴泉廣場,在哪裏呢?”
那是個很好找的地方,有很多晚上出來玩耍的市民聚集在這裏,還有公司在搞活動,吸引了很多人圍觀。
惠比壽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人群,眼角眉頭卻是舒展開的輕松與肆意。
他很少在晚上的時候接觸人群,就算出門也是因為要處理面的事情,從來不知道晚上的城市會是這種樣子。
熱鬧,輝煌,帶着一種魅惑的氣息,卻別有一番生機。
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惠比壽看着不遠處追着廣場的鴿子亂跑的小孩子,他的母親無奈地追在後面,又舍不得打斷他的樂趣。
“真好啊,這個世界。”惠比壽在不知不覺間說出了口。
鼬支着下巴,粗粗地随意掃視了一下,對周圍的狀況大概有了了解,仔細想了想,還是和他說道:“相比之下,我覺得你應該注意一下周圍。”
“圍過來的這群東西,就是你們說的妖魔嗎?”
夾雜在彼岸的縫隙中,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已經悄無聲息地聚了過來,醜陋的樣子貪婪的嘴臉,一邊叫嚣着“好香啊好香啊”一邊循着味道興奮,止不住的口水滴滴答答地糊了一地。
神明所處的世界,一下子被這群象征黑暗災禍的妖魔遮蔽得不見光明。
作者有話要說: 惠比壽倒是很正經地點頭,很是認同的樣子:“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