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野良神7
所謂麻煩的事情,指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啊。
深夜時刻,無人的葦原中國,萬籁俱靜。
正是妖魔肆意的時候。
昏暗的光線,緊繃的氣氛,驚起的飛鳥。
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普通的夜晚。
岩彌站在稍微明亮一些的地方,束起來的白發被乍起的罡風吹到,淩亂不堪。但是他根本顧不上這些,只是神色嚴肅地盯着面前的空地,一刻都不能分神。
鼬站的地方離他不遠,因為眼睛看到的地方有些刺眼,所以他微微傾斜了身體,卻将那種情況看得更加清晰。
——神器們緊張地用境界線劃出區域,明亮的光線狠厲地壓制着困在裏面的東西。
那是被活捉的,面容猙獰的妖。
似乎被死死地困着,它咆哮着撞擊着看不到的壁壘,卻被一次又一次地打擊回去。
“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惠比壽從鼬身後走過去,站在他左手前方,“替妖命名再加以驅使,這樣的機制很不錯吧?”
他的表情自然,态度從容,一點都沒有慌張的感覺。
鼬看着他手裏拿着的面具,問道:“我記得神明一向以打倒術師為責的,你倒是用起了術師的手段了。”
“我覺得很好。”惠比壽揚起了下巴,頗有點不屑的意思,“其他的神明大概無法理解吧。何必在意是野良還是妖呢,能夠利用的,盡管利用就是了。”
岩彌已經走了過來,說道:“已經可以了。”
“嗯。”惠比壽答應了一聲,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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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彌沒有跟着他過去,仍然站在了原處,臉上仍然沒有一絲放松。
“他這樣子做,已經很久了吧。”鼬看着惠比壽堪稱熟練的動作,了然道,“昨天也在做這個嗎?”
岩彌還沒有說話,惠比壽已經站在了妖前,左手将面具遮在臉上,右手捏成手勢,厲聲喝道:“吾名惠比壽!”
“是啊。”岩彌顫悠的聲音說着,“一代又一代,已經太久了。”
“本名入吾面掌握,以假名為我奴仆,簇聚在此,毋抗吾令,臣服于面之下!”
他的手一刻不停地劃出複雜的名符。
“降伏吧,蓂鬼!”
被神明劃出的名字落在面具上黑漆漆的眼睛裏,有一種壓抑的神力。
惠比壽将面具按到掙紮着的妖的面上。
妖卻一點臣服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更加劇烈地反抗起來,幾乎都要掙開了束縛着它的結界。
惠比壽不敢松懈,擰着眉頭壓制着它。
像是垂死掙紮一樣,妖兇猛地撞在壁上,發出奇怪的叫聲,左邊堅持着的,已經精疲力竭的神器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就被妖發現了縫隙,循着破綻逃了出來。
“惠比壽大人!”神器們驚慌地喊了起來,惠比壽甚至沒有來得及擡頭。
一把刀出現在上方,鋒利的刀刃劃過,本來咆哮着的妖瞬間被切割得消失殆盡,但是連近在咫尺的神器都沒有傷到半分。
已經劃出一線的岩彌這才松了一口氣。
鼬就站在惠比壽的面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像是在回憶剛剛切開妖物的感覺,又對上了惠比壽掩飾不了興奮的視線。
“明明滿是殺戮之氣的銳器,卻處處充滿了克制,你果然是很不得了的神器啊。”他渾然沒有差點被妖反噬的恐慌,興致勃勃地說着。
鼬瞥了一眼他垂下來的手臂:“不,我并不覺得變成一把刀有什麽值得自豪的。”惠比壽一哽,不太自然地掩了掩右手。
“請您拿出來。”岩彌站到他身邊,嚴肅地說。
惠比壽本來打算轉身離開的,被岩彌攔着避不開,只好伸出了右手。
他的整只手,還有露出的一節手臂,已經布滿了青紫的恙。
岩彌皺了皺眉,開口說道:“我們需要立即回高天原。”
高天原上,惠比壽的府邸,有一處特殊的存在。
鼬剛知道這件事。
惠比壽被岩彌送進了這裏,由早就等着的神器為他注射了藥物。
這裏,是仿若人間的醫院,專門用來幫他治療妖魔反噬的地方。
即使只有片刻,惠比壽還是被面給刺傷了。
神器的動作很輕,并沒有更多言語,很快就退下了。岩彌正在查看他的恢複情況,時不時就蹙起眉頭。
看來情況并不是多好。
惠比壽還是那副淡定的樣子,蓋着白色的被子躺在床上,任由岩彌檢查,眼睛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沒有了聲音。
“防禦能力那麽糟糕,你就不怕死嗎?”最先開口的是鼬,靠着一邊的牆上,“真不是一般的勇氣。”
惠比壽困惑地看他,說道:“沒關系,因為我是很有名的神明,所以不用擔心。”
只要有人需要他,只要不被人類遺忘,不管出了什麽事,死了再多次,惠比壽都能借助人類的信仰再次誕生。
這種像是寬慰人的話,聽起來實在有些殘酷了。
岩彌手下一頓,将他的胳膊放好,并掖好了被角。
“少爺,我去處理一下神器們的事情。”他在惠比壽點頭示意後離開了房間,外面響起了并不清脆的腳步聲,一點一點地遠離。
惠比壽偏頭看着窗外,喃喃地說着:“我好像又讓岩彌擔心了。”
“既然知道的話,就更加注意點吧。”鼬伸手點着窗臺,“被別的神明知道的話,你的立場就很不妙了吧。”
惠比壽點頭:“所以說要瞞着他們。”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放棄啊,鼬想着。
“這是個很美麗的世界吧。”惠比壽說,“不會辜負你的期待。”
想要得到力量,想要控制妖魔,想要學習傀儡術,想要成為神明厭惡的術師。
這是惠比壽的筆記上一遍又一遍寫着的話,被每一代的惠比壽重複着,線條鮮明。
而他,自從了解了之後,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意志。
即使轉生換代了不知多少次,這種強烈的信念卻從來沒有改變過。
然後一點點地通過往代留下來的筆記學習着,就算岩彌經常會露出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也堅持着,就算神器消失了一個又一個也不肯放棄,就算為妖賜名後被反噬刺傷也要忍着。
我是真的,想要力量。
不是單純的追求,不是貪心的占有。
永遠忘記不了,作為新一代的惠比壽在海邊誕生的那一刻,睜開眼睛看到的景象。
美麗湛藍的海洋,安靜的小鎮,辛勤工作的人們。
能看到大家臉上快樂的笑容,聽得到波浪翻滾的呼嘯和海岸上的歡聲笑語,聞得到海水的味道和食物的香氣,感受得到海風拂過臉頰的感覺,還有彌漫在空氣中的安逸感。
我對這個世界,一見鐘情。
所以,不管是毫不起眼的一草一木也好,牆頭卧着的慵懶的貓也好,虔誠侍奉的巫女也好,俯身祈禱的信衆也好,都想好好珍惜。
就算是一點也好,也希望自己能給大家帶來幸福。
“惠比壽少爺是最好的神明。”岩彌這樣說過。
神明是擁有自己的本性的。
斬殺妖魔是武神的本性,反抗上天是蝦夷神的本性,招致貧困是貧窮神的本性。
惠比壽的本性,大概就是人類的幸福了。
作為商業之神,他能夠給予人們的實在太多了。
“惠比壽大神,請保佑我的生意興隆。”
“惠比壽大神,請保佑我財源滾滾,日進鬥金。”
“惠比壽大神,請保佑我的股票日日翻紅。”
“惠比壽大神……”
“惠比壽大神……”
人類的願望被他仔細聆聽,認真對待。但是惠比壽很快就發現,財富并不能夠帶給人類真正的幸福。
心靈的陰暗,人性的貪婪,難免的悲劇,頻發的不幸。
人類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困擾着,為難着。不僅是命運如此,這其中,妖魔的存在也影響深重。
它們會累積人類心中的陰暗,放大天性的貪婪,因為人類遭遇的悲劇而興奮不已,為了看到不幸的發生而動作頻頻。
再多的財富都不能讓他們快樂。
如果能夠擁有更大的力量就好了……惠比壽想着,如果能夠控制妖魔就好了。
如果可以從源頭消滅災禍的話,就好了。
所以才會想要成為術師,想要學習傀儡術。
成功的話,得到最強的傀儡的話,妖魔就再也沒有作惡的機會了吧。
那樣,就能更好地保護這個世界了。
有一瞬間,鼬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個踽踽獨行的自己。
同樣的奮不顧身,同樣的不惜一切。
只是為了最珍惜的存在。
佐助……鼬閉了閉眼。
如果是一面鏡子的話,惠比壽能反映出我的什麽?
我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也将會承擔自己造成的後果。但是對于被留下來的你,卻總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少爺。”岩彌推開了門,打斷了兩個人之間的靜默,“大國主大人前來探望您。”
一個留着絡腮胡子的健壯男子走了進來,嗓門很大地喊道:“喂,微禿的家夥,你怎麽又病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惠比壽是盡職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