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野良神6
大約在更早些的時候,鼬就發覺了惠比壽他們隐藏着秘密。
數量衆多的神器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消失掉一些熟悉的面孔,惠比壽位于高天原的府邸有一處房屋不允許任何人接近,每過一段時間岩彌就會随惠比壽一同消失在深夜的高天原,再加上,第二天他的臉上再怎麽掩飾也無法隐藏的疲憊,和淡薄的,稍微一不注意就會忽略的血腥味。
經過相當長時間的了解,鼬已經分辨的出來,那種獨特的味道,既不屬于普通的人類,也不屬于特殊的神明。
仿若是從深淵中爬出的,沾染着污泥的氣息,肮髒腐爛的氣味甚至能影響實力弱小的神器。
那是妖魔身上的血,帶着無法忽視的黑暗。
所以說,惠比壽在做什麽,即使不用深思,也大概能夠想象得到。
而作為“外人”的鼬,是不能插手的。
岩彌疲憊地看着眼前沉默的青年,整個身體都松懈下來,如同一張被折斷的弓。
他們其實并沒有對自己的行為多加掩飾,但是多多少少也都顧忌了一些。不明情況的神器不會知道,親身經歷的神器不會提及,于是惠比壽的秘密就這樣被隐藏起來。
從來沒想到會被如此輕描淡寫地提起。
他到底,已經默默地注意了多久?
“少爺是個很好的神明。”岩彌閉了閉眼睛,語氣微弱,“少爺是最好的神明。”
鼬看着他身後鳥居的陰影随着月光傾斜,漸漸遮住了身軀,于是岩彌整個人都顯得陰郁起來。
他腳下遲疑:“就算是危害到他本身,也可以不在意嗎?”
岩彌苦笑着說:“怎麽可能不在意。”
但是惠比壽少爺的意志,他絕對不能違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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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一直覺得,惠比壽的神社實在太大了。
曾經在高天原的時候也是這樣,那種無法估測的面積,錯落分布的建築群,寬廣整齊的空地,彰顯着他作為大神的身份,也顯得尤其空曠。
神社後院的一處,有惠比壽的神器聚在一起,神色惶恐,鼬是在路過的時候發現他們的。
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也沒有探聽的打算,鼬本來是要離開的。
卻被他們談論間提起的一個字吸引了注意力。
面。
神明們所記載的記錄上,面是術師的手段,通過賦予妖魔名字,獲取它們的聽令,以面為自己所驅使,與神器們的名字別無差異。
只是,驅策妖魔,是神明們不能容忍的。
以神器為武器斬除妖魔的神明,和以妖魔為攻擊吞噬神器的術師,向來是水與火,不能兼容。
而對于神器來說,面就是更加棘手的東西。
比一般的妖魔更加難以對付,它們在術師的支配下,完全有了可以和神器們一較高下的能力,并且可以輕易地發現神器們心靈的縫隙,然後趁虛而入。
如果沒有主人的存在,神器們是難以單獨面對這種敵人的。
“你們。”鼬走了過去,“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嗎?”
容貌普通,形容萎靡,甚至有些瑟縮的神器紛紛矢口否定,其中一個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意:“讓您困擾了,真是對不起,我們只是提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一時之間被影響了心情而已。”
除非使用術法,否則沒有誰能強迫別人的神器說出秘密。
即使鼬能看得出來他們再隐瞞着什麽,也不能無所顧忌地尋找答案。
“是嗎?”鼬說着,“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不如去找惠比壽商量一下吧,姑且他也是你們的主人。”
神器們連連搖頭:“那怎麽可以。我們都是流浪的無所歸屬的野良,是惠比壽大人賜予了我們名字,把我們帶了回來,所以大人不管需要我們做什麽,我們都是願意的,更不能給大人增添麻煩。”
一個身材瘦削的青年接着說:“如果我們出現了什麽問題,會刺傷大人的,所以大家,一定要守護好自己的意志,不能被任何東西動搖才行。”
就算是主人給予你們的壓力,也要默默地承受嗎?
鼬想着,就聽到岩彌出現在廊道的盡頭,說道:“平彌,利彌,遂彌,你們幾個過來。”
神器們匆匆站了起來,向他走過去。
第二天,鼬見到惠比壽的時候,對方的臉上和前一天相比,更加蒼白,握着筷子的手腕顯得格外無力。岩彌擔心地看着他,惠比壽像是一無所知,一點一點地把盤子裏的食物往嘴裏塞。
神器們依舊坐在一起,一如往日的模樣。
但是鼬沒有看到平彌他們幾個。
從他到來為止,惠比壽的神器略有增加。雖然數量很多,他日日待在這裏,即使接觸的時間不長,神器們的面孔也都是眼熟了的。
有時候有些神器會被岩彌支到別的神社,或者是其他的地方做事,但是不會是剛成為神明神器沒有很長時間的平彌他們。
這也就意味着,神器們因為某些原因折損了。
成為神明的神器,被神明賦予名字,是游蕩的死靈們最好的歸屬。
不然的話,要麽就是被妖魔吞噬,要麽就是永遠徜徉。
神明們賜予的名字,既是祝福,又是詛咒。
可以庇護神器,也可以決定神器的命運。
同樣的,神器們可以成為神明的助力,是神明力量與實力的體現,也增加了神明堕落的風險。
因為神器的原因消失的神明,并不是不存在。
恐怕無論哪一方出現問題,對另一方來講,都不是什麽好事。
惠比壽已經離開了他的位置,岩彌跟着他,其他的神器們則是恭敬地目送他走開。
只是沒走多遠,他就回過頭來,對仍然坐在原處的鼬說:“我聽說了一些事情,我們可能需要談一談。”
這是鼬第一次走進惠比壽位于這裏的書房,最引人注意的不是落地的玻璃窗,不是完全照射着的明媚的日光,不是與他整個人的感覺都不太相稱的茶幾沙發,也不是半個房間的空空蕩蕩。
而是角落的桌子上,放着的一張白色的面具。
不是普通的那種形狀,沒有很複雜的花紋,塗着白色的顏料,幾筆就勾勒出一只眼睛的圖案。
“這就是,你們說的面嗎?”鼬站在房間的門口,關上了房門。
惠比壽聞言,只是看了他一眼,從容地拿起面具坐了下來:“你果然聰慧得非同凡人,說實話,我本就沒打算能夠隐瞞你更長的時間。”他歪着頭指向自己對面的沙發,“不坐下來嗎?”
鼬走過來的時候,惠比壽正試探地将面具蓋在自己的臉上,又拿了下來:“不過說錯了一點,這可不是面,只是控制面的面具而已。”他揚了揚手上的面具,“這張面具,本來應該在昨天晚上扣到某個妖魔的臉上,可惜被它掙脫了。”
“平彌他們,就是去做這件事嗎?”鼬了然地問道。
“被發現了啊。”惠比壽将面具扔在茶幾上,不知什麽材料的面具撞擊着玻璃的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誰都沒有挑明,但是他們都明白,那三個神器必然不會再回來了。
惠比壽的表情也有些恍惚。
失去神器,他并不是無動于衷的。
就算這樣的事情發生了無數次,仍然是無法習慣。倚仗的神器在自己面前妖化,怎麽可能毫無感覺。
脖子上和後背,那種難以忍受的刺痛感不是錯覺。
但是能夠做到的,只有在他們完全被妖魔吞噬之前,了斷一切。
然後就是“啪”的輕輕一聲,心裏的某個地方,和神器之間的連接斷開了。
一個,兩個,三個。
有三個名字,從他龐大紛雜的神器群裏消失不見了。
并不是多麽顯眼的地方,但是在這一刻,卻能給予他最大的痛感。
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神明們都熱衷于給自己的神器們取相似的名字。
比如毘沙門的“巴”之一族,惠比壽的“彌”之一族。
除了姻緣關系的神明之外,更多的神明是沒有自己的聯系的,于是就會不知不覺地流露出這種渴望。
岩彌,邦彌,截彌,唱彌,平彌,利彌,遂彌。
聽上去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不管生前如何,死後如何,被同一個神明收作神器,侍奉同一個主人,被叫着相似的名字,就會産生情同手足的羁絆。
這是神明們的希冀。
對他們來說,被自己賦予姓名的神器,就像是孩子一樣的存在。
有失去了孩子後仍然無動于衷的父母嗎?
惠比壽摸到自己後頸,那裏原本有着因為神器們死亡前的情緒而産生的恙,被岩彌用了很長時間才拔除,神色微不可察地黯然。
“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話,今晚可以一起過來。”惠比壽靠坐在沙發上,眼皮低垂,眼神下視,“雖然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很有可能會惹禍上身。”
鼬平靜地看着他,沒有更多的情緒洩露:“我以為你會更加明白地說明,自己到底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惠比壽想了想,低低地笑了起來,“大概是為了追求更加強大的力量吧。能夠控制妖魔的話,不是很了不起嗎?”
作者有話要說: 神器和神明,關系真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