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連宮中的帝王都猜到的事情,施家人自然很快就發現了。

因着施家被抄,施夫人只得花了些錢財散去了家中奴仆,又使着嫁妝銀子在京郊買了一處小院,暫時用于歇腳。

施琅身受重傷,雖然沒有被奪去性命,但是因着當日被馬蹄踏碎了不少骨頭,如今只能支着拐杖,由人攙扶着行走。出了先前的事情之後,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好似一瞬長大了不少,見着母親成日奔走,自己什麽也做不上,便只是感到心酸。

心酸歸心酸,到底曾經是一部施琅,雖說有靠着父親關系的緣故在,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的。他特地開口,叫留下了薛姨娘院內的丫鬟,便是提防着朝廷來問。

待得兵部審訊一番後,施琅拄着拐杖,又去瞧了瞧那些下人。薛氏曾經是府上的二夫人,只差一步就要被記入宗祠,因此身邊伺候的丫鬟都頗有臉面,比起尋常人家的小姐還富貴些。

施琅在她們當中看了看。除卻當初一個一頭撞死的司琴,還剩下三個大丫鬟,此外還有幾個瑟瑟縮縮的小丫鬟。

他盯着其中一人,微微眯眼,忽然說:“我記得你,你可是狼毫家裏給他定下的媳婦兒?”

狼毫就是當初被施琅叫去郊外尋那鬧馬草的小厮,他供出施琅後,就因為不堪拷打,而在牢獄之中自缢了。施琅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他當初還對狼毫說:“這件事情若是辦成了,我聽說你有個早年定下的媳婦兒,因為嫌你家窮一直沒有嫁過來,我便給你一筆銀子讓你好生過日子。”

他是見過這丫鬟一面的,似乎是她私下來尋狼毫,給他送吃食。這小丫鬟生得好相貌,只一面就讓他記住了,狼毫也的确說,她在二夫人院子裏侍弄花草。

丫鬟見到施琅看出來,神情變了變。因着她在院內地位不高,所以刑部的人并沒有對她過分苛責,勉強讓她逃過了嚴刑拷打,而此時她瞧着施琅那張與薛氏有幾分神似的面龐,忽然覺得心頭發冷,砰砰磕了兩個頭,顫聲道:“奴婢是。”

施琅閉了閉眼。

也許人落魄了,便能體會到更多底下人的心情。他想着當初心心念念回家娶媳婦的小厮,到底有幾分愧疚,便道:“……我去母親處為你求了身契,放你歸家去吧。”

丫鬟不意他會說這樣的話,怔怔看了他許久,見到這少年人蒼白的面孔上露出的神情,終于只是低頭下去,用力地再磕了一個頭,細若蚊吟地說:“謝少爺。”

施琅對她擺擺手,示意她下去收拾一番。

這份意外之喜讓小丫鬟幾乎被沖昏了頭腦,拖着發軟的腿踉踉跄跄地走開。

幾個薛氏的大丫鬟嫉妒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一個叫做知書的,忍不住小聲說:“少爺,她往日替二夫人侍弄花草,對草藥醫理也懂得不少……”

這話也許有幾分搬弄是非的成分在,但是如今的施琅聽見“草藥”便極其敏感,他倏然擡頭,瞧着那正要離開的小丫鬟,問:“你可知道鬧馬草?”

在場的丫鬟們,按理說都以為施琅是因着意外,再不濟也是因為那人面獸心之人蓄意暗害,才淪落至此的,唯有薛氏身側幾個大丫鬟聽她說過草藥之事。此時突然說出這句話,倒并不是因為懷疑——一個成日侍奉花草,唯唯諾諾的小丫鬟,能幹得出什麽大事?

無他,嫉妒而已。

她們不願意眼見着施琅給她一個好去處,不願意在自己零落成泥的時候還有人能夠高高興興地離開這個泥淖。

可小丫鬟的背影,卻眼見地僵硬了起來。

施琅瞧着她,心裏想着那狼毫不知道為什麽鬧馬草抛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是可以不知道,那他這個精通醫理的媳婦呢?

施琅身側雖說不似當日那樣前呼後擁,卻也是帶了兩個健壯仆婦的。他面無表情地用自己的拐杖點了點小丫鬟,吩咐說:“把她給我關起來,我有話要問。”

小丫鬟的骨頭卻比他想想的還要軟一些,施琅一開口,她就吓得雙腿癱軟跪倒在地,哭道:“少爺饒命!是二夫人……是二夫人叫奴婢,是二夫人叫奴婢幹的!”

施琅只覺得頭暈目眩。

這些時日,他也算是想了不少,知道自家父子在外頭得罪者衆,只怕自己是真的招了某些人的眼,才淪落至此。不然緣何自己一落魄,父親也跟着被押送入獄?

這件事情背後,真正的利益所得者是誰?是西宮太後,還是……當今陛下?

可他卻怎麽也沒有想過,對自己下手的會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些年來,他對着薛氏并不親近,一方面是因着她的出身不太好,久在官場的他深深忌諱于此;另一方面,則是他被童氏養大,便也随着童氏,對這個榮寵不衰的姨娘沒什麽好感。

不管怎麽樣……怎麽會是她呢?

大丫鬟見此,知他心中的疑惑,極低聲地道:“二夫人腹中又有了孩兒,幾個大夫都說會是男孩兒……那段時日,她似乎很是為這個孩子的前程憂心。”

許是知道自家主子倒臺,自己的前途也渺茫,這些丫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們細細碎碎地說着薛氏對腹中孩子的期許,對這個與自己離心的長子的痛恨。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可她的剛強,卻是通過對另一個孩子的殘忍表現出來的。

施琅如遭雷劈,許久,都沒能喚回神志。

直到一個仿佛蒼老了十歲的身影踏入這院內,施琅下意識喚道:“父親……”

施齡看着那小丫鬟,問:“那你們可知道,她逃去了何處?”

這個問題卻是無人回答的。自然,薛氏是自己逃走的,連這些會暴露她謀算的丫鬟都沒有帶走,可見她一開始就決定舍棄了這一切,又如何會讓她們知道自己的去向?

小丫鬟連連磕頭,直到清秀的面龐上全是血跡,“奴婢不知姨娘的去向……奴婢不知道啊!”

施琅呆呆地立在原地,而施齡到底更為老練一些,他沉聲問:“那你為什麽,會同薛氏提起鬧馬草的用處?”

小丫鬟磕頭的動作一頓。

到底是縱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施齡眉頭一皺,一聲斷喝,“攔住她!”

可卻來不及了。

小丫鬟抽搐着身子,嘴角流出白沫,頃刻之間,方才苦苦哀求的一個人就成了一具屍體。

她先頭招供,乃是因為害怕,可如今眼見着施齡問題的深入,她卻選擇了赴死。

施齡不由想到,自己還是個少年之時,跟在先帝的身邊,聽他用惋惜的語氣說起死士,“有些仁慈的主子呢,只會給自小培養到大的暗衛交代一個任務,若是任務完成,能夠瞞天過海了,那死士就能夠重新獲得在陽光下生活的權利……若是功虧一篑,那些死士就會選擇咬破嘴裏的毒囊,以免被迫吐露出更多幕後主使者的消息。”

普天之下,有這種本事的主使者着實太少。

可女帝就是其中一個。

先帝留給她的鸾儀衛,本領通天,區區死士,又何在話下。

施齡注視着眼前的鬧劇,忽然開口說:“……我們即日就離京吧,我去和你娘商量一聲。”

施琅并不像他那樣在一息之間就能百轉千回想得如此深遠。他看着自己疲态盡露的父親,發覺向來儒雅溫和的父親鬓邊也生出了華發。

滿盤皆輸,不外如是了。

……

傍晚時分,月上柳梢頭。

宮婢替謝淮送來他的膳食,謝淮舉簪,忽然又問,“陛下今日可召了何人?”

那宮婢不料謝淮會問話,聞言忙上前行禮,回道:“陛下方才召了王總管,如今想必正說着話呢。”

謝淮聞言,放了筷子。

“陛下前些日子也曾召見過王總管?”

謝淮英俊,宮裏頭的女子都很愛尋他說話,只是他位高權重,尋常人沒有機會,因此這宮婢心中忐忑而激動,竟是老實地回答道:“見過的,正是嚷嚷着要看您打馬球的前一天。”

謝淮眉頭輕輕一攏,不動聲色地微微颔首,忽然道:“你退下後,到掌事女官那裏去說一聲,從今後不許在陛下身側伺候。”

宮婢一怔,旋即大呼冤枉,叩首道:“大人問話奴但有所知無所不答,大人為何要發落奴!”

“宮裏只能有一個主子,”謝淮瞧她一眼,淡道,“妄議主上,論罪當誅。”

宮婢極少見到這樣申神情冷肅的謝太傅,大部分時間他陪伴在女帝身側,都是溫雅且縱容的,要不然,也不會有這樣多的人搶着今天給他送膳食的這樁差事。

豈料竟是禍從口出。

宮婢冷汗涔涔,忙告退了。

謝淮揮了揮手,并無意再與她為難,重新拾起了筷子。

外頭卻傳來女帝聲音,笑吟吟地道:“她是妄議主上不錯,可老師呢,又為何要做此打聽?”

謝淮看着她。

她披着晚霞餘晖笑吟吟走入,明豔又熱烈,驕縱又張揚,卻叫他想到那晚小娘子埋首在他懷中,有着濕漉漉的眼和嫣紅的嘴唇。

他不自在地別開了頭。

“臣是覺得,”謝淮淡淡說,“陛下許是長大了,便會瞞着臣一些事情,心中不安,才會詢問陛下身邊的宮婢。若她不說,臣也不會為難。”

蘇凝綠微微眯起眼,笑得甜蜜極了,“那老師說說,朕瞞了什麽?”

謝淮微微抿唇,卻是一言不發。

“朕自然不是小孩子了,”蘇凝綠誠懇地同他發問,“不然呢,殿中省都已經準備待年後朕成年便準備給朕相看皇夫了,太傅難道不知道嗎?”

謝淮:“……”

見他滿臉都寫上無奈與不悅,蘇凝綠方才笑着轉身離去,只是甫一出門,她神情就冷淡下來,吩咐左右,“再去催一催王總管,叫他趕緊過來。”

謝淮見天色漸暮,便起身點了滿室燈火,手指不慎被火舌燎傷,他收手嘆息。

他初到蘇凝綠身側時,她才五歲,便曉得睚眦必報,如今真的出手也沒什麽奇怪。他的小陛下,自小就會算計人心,是天生該坐在這個位置上的。

可有朝一日,連自己都被算計進去了,便難免有些愁悶。

明明,還是個會躲在自己懷裏哭的孩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淮:阿綠還只是個會躲在我懷裏哭的孩子呢。

阿綠:殿中省已經預備給我選對象了

謝淮拔劍:不許早戀!

就抱了一下大家就這麽激動呀,半夜刷出來三條評論哈哈哈,其實存稿裏我已經寫到吻戲了(逃)

寫完之後面上是帶着姨母笑睡去的。

所以後面會更甜哦,大家注意刷牙~

最近又有讀者問,這裏再統一說一下,V前随榜更新,比如說這周要求字數一萬所以我就會隔日更,等下周如果字數要求多的話我會多更,V後不出意外還是日3000+。然後大噶元宵快樂呀,我家裏吃芝麻餡兒和豬肉餡兒的湯圓,大噶家裏吃什麽呢?

記得留言,喵某會給大家發紅包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