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趙叔趙嬸不意此番自家郎君的行動這樣果決, 竟是當真把蘇娘子帶了回來,頓時大喜過望, 只是笑道:“娘子大駕光臨, 奈何庫房裏頭的東西還在清點, 家中如今亂着, 娘子且寬宥些。”

蘇凝綠在兩位老人家面前,顯示出了連兩宮太後都沒能看到過的乖巧懂事, 她主動送上方才來的路上提來的一盒糕點,“太傅府上想是不缺這些,到底不好空着手來, 便随意買了些東西,老人家吃着也好克化。”

趙嬸喜出望外, 不意這瞧着矜驕高傲的小娘子竟是這般貼心, 不由地埋怨道:“方才郎君急着出去,怕是空手到貴府上去的吧?”

謝淮:“……”什麽叫我急着出去,我是被您老人家趕出去的。

蘇凝綠忙謙虛地道:“無妨無妨, 這些都是虛禮。”

“嗐, 虧郎君還是禮部的尚書呢,”趙叔也幫腔, “很不該空手去的。”

謝淮:“……”

不是, 難道提着一大堆東西入宮觐見皇帝,把好好的面聖給弄得像串門,這就合禮了嗎?

在三人的攻勢之下,謝淮表示自己不想說話。

趙叔趙嬸把蘇凝綠從頭到腳誇了一遍, 從她頭上攢的珠花誇到她腳上的繡鞋,再到小娘子知書達理尊老愛幼,殷切熱情地把她引進屋中,給她捧了一碗煮好的茶葉蛋,以及一些瓜子花生等零嘴兒,又忙着沏茶。

蘇凝綠充分表現了自己高超的表演素養,從頭到尾一直都在扮演一個可可愛愛的小娘子,等到兩位老人家退了出去,她才恢複了本性,往座椅上一癱,然後叫謝淮給自己剝茶葉蛋。

謝淮想了想,遞了一方帕子給她,淡淡地道:“這在臣故鄉那邊,管年節時給客人上的茶葉蛋叫做‘元寶’,客人親手剝茶葉蛋,便叫‘捧元寶’。”

蘇凝綠隔着帕子捧起茶葉蛋,笑着說:“寓意便是,來年財源廣進?”

“嗯,”謝淮點點頭,又說,“平安喜樂,事事順遂。”

蘇凝綠被他逗得微笑起來,捧了茶葉蛋一會兒,又塞回去給他。

謝淮不知她的意思,眼裏帶上困惑。

蘇凝綠一本正經,“朕是天子,朕捧過的茶葉蛋肯定比一般元寶更有福氣,給太傅也沾沾福氣,然後替我把茶葉蛋剝了。”

說了這一堆,其實只有最後那一句話是真心的。

謝淮無奈地搖了搖頭,替她剝了那茶葉蛋,隔着帕子遞給她。

蘇凝綠卻避開了帕子,一把捉住了謝淮的手。

他掌心幹燥且溫暖,蘇凝綠趁着他還沒反應過來,迅速地握緊了他的手,然後義正言辭地說:“等等,先別動!”

謝淮一怔,果然不動了。

蘇凝綠就嚼着茶葉蛋,然後似模似樣地端詳了半天他的掌心,到最後才滿意地放開,說,“我最近學了學看手相。”

謝淮不知道她又鬧的是哪一出,總歸是縱容她,便耐心地瞧着她發問,“陛下瞧出什麽來了?”

蘇凝綠說:“我瞧了瞧,覺得你命裏缺我。”

謝淮:“……”

隔得老遠,趙叔趙嬸夫妻倆都能聽見那頭小娘子清脆爽朗的笑聲。

他們不由對視了一眼,啧啧稱奇,“郎君竟然也會讨小娘子歡心,可真是稀奇。”

他們哪裏知道,不是謝淮讨蘇凝綠歡心,而是被她拿來取樂了。

蘇凝綠惦記着玩牌,方才見謝淮輕輕松松給自己贏了一堆東西回來,好勝欲愈發高漲,才吃了個茶葉蛋,便把牌拿出來了,還不忘給他找借口,“朕幫太傅磨練磨練牌技。”

趙嬸端着茶水進來,見裏頭兩人正玩牌取樂,便悄無聲息地将東西放下,蹑手蹑腳地出去了。

關門前,卻聽那嬌俏可人的小娘子帶着幾分困惑,問,“大過年的,大家都走親訪友的,便連我也頗有幾門窮親戚要走動,你這兒怎麽還是這樣冷清,只兩個老人家在。”

趙嬸的步子一頓,嘆息了一聲,同趙叔對視了眼,輕聲道:“郎君如今同族中毫無往來,這些京城名門最講門楣,只怕……”

趙叔倒不很在意,“便是沒了謝家,郎君也依舊是太傅之尊,還有何等門楣能比拟?”

“話雖如此,到底那小娘子家裏怎麽說,總也是想着要找門當戶對的……”

裏頭的人不知道外面兩個長輩已經連“門當戶對”都操心上了,不然只怕都是啼笑皆非。

謝淮捏着牌的手微微一頓,随後淡淡道:“來京城前,便都斷了,倒是外祖家那頭還有幾門親戚在,只隔得遠,也是往來寥寥。”

蘇凝綠這才想起來,曾經聽宮裏頭下人們嚼舌根說的那些話。

謝淮口中平平淡淡的“都斷了”,其實是被謝氏從族譜上除名。只是卻沒人知道,為什麽驚才豔豔的少年權臣,當年竟會淪落到要被族中除名的地步。

謝淮神情平靜極了,看不出什麽難過或者唏噓,蘇凝綠歪着頭看了一會兒,忽然道:“那便同我過年罷。”

謝淮“嗯”了一聲,有些疑惑,瞧着目光熠熠的小皇帝,嘴角帶笑,溫和地問,“陛下要怎麽過?”

“你等一會兒。”

蘇凝綠說完就跑了出去,也不知在廊下尋趙嬸說了什麽,不時又跑回來。今日日頭正暖,不過片刻,她便跑得氣喘籲籲,臉上帶上一抹紅暈,漂亮得像是外頭的雲霞落到地上來,她道:“你伸手。”

謝淮一怔,順從地伸手,掌心朝上。

蘇凝綠“啪”得一下,把一個東西拍到他手上,謝淮剛要收手,她卻不依不饒地牢牢握着他掌心,然後頗為費勁地把五指嵌入他修長的手指中,同他十指相扣。

謝淮想擡手看看那東西,卻被她拽牢了,不由有幾分好笑,“陛下這是做什麽?”

“我剛剛不是說了麽,”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命裏缺我,我給你牽會兒手,最近運氣會變好。”

謝淮的忍耐力簡直是個迷,蘇凝綠曾經親眼瞧見過他被數個禦史在朝堂上指着鼻子罵他弄權,那會兒他仍然是面不改色,沒有半分惱怒,還是她看不下去,回頭尋了由頭發落了那幾個禦史。

于是這麽多年來,滿朝文武都形成了一個共識,就是謝太傅此人定力頗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是個老謀深算的難纏之人。

可如今,他瞧着卻是忍耐到了極限。

蘇凝綠眼睜睜見着他先紅了耳根,裝出鎮定自若的模樣,于是她反手撓了撓他掌心,他才終于忍不住了,松了手指要抽開去,無奈手指被她緊握,他一時沒能掙脫,只能狼狽地側過頭去,低聲訓她,“胡鬧!”

她沒忍住笑了出來,正要再說幾句話,門口傳來人聲,說是京兆尹史成周求見。

蘇凝綠出宮的事情,旁人自然還是不知道的好,謝淮便匆匆地起身出門去,待到了門前,已經恢複了尋常面色,說了幾句話,連人都沒請進來坐一坐,便又打發走了。

他動作不太明顯地将女帝給自己的東西藏到懷裏,然後才道:“楚王與慶明長公主在東市碰上了,起了些龃龉,随後聚衆鬧事,誤傷了不少民衆,京兆尹聞聲趕去,因着涉及皇親,不敢擅專,去宮中找您不在,便來尋臣拿主意。”

蘇凝綠聽出他為史成周開脫,也表示自己并沒有擅權之意,不由有幾分好笑,“太傅無需如此小心。”

“你總不會叫史成周去等朕的消息罷,”蘇凝綠想了想,笑起來,“你同他說怎麽做?”

謝淮用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攏好桌上的牌,又将它們疊放整齊,仿佛在整理自己方才亂了的心緒,“臣知此事緊急,便自作主張了一回。”

“你叫他怎麽處理?”她好奇地問。

謝淮手上的動作一頓,擡起眼來望她,“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臣叫京兆尹先把兩邊人都抓入了京兆府監牢,若是反抗,便以謀逆論處。”

蘇凝綠“咦”了一聲。

和世人想象的不同,謝淮并非握權擅專之人,他雖幫女帝也處理些折子,但是最後都會一一過問她的意見,待女帝堪稱忠心耿耿。

随着蘇凝綠漸漸成長起來,他更是許久沒有替她做過決定了,更何況如今這回下令,居然是直接把皇子公主給抓進了監牢之中?

這京兆府監牢同刑部的大獄又有些不同,若是民事案件,刑部一般不插手,皆由京兆尹全權處置,譬如那些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偷雞摸狗之流,大多罪不至大獄,只會投入京兆府監牢小懲一番。

可堂堂兩位實權在握的藩王被關進這地方,若說什麽造反謀殺的罪名也就罷了,畢竟不想上位的藩王不是好藩王,可如今因為當街鬥毆被關進監牢,周邊全是因為偷雞摸狗而進來的小偷小摸,這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有一種抽着臉,說“你們就是個臭弟弟”的微妙喜感。

蘇凝綠忍不住笑問:“……老師這是被他們冒犯了,以公謀私?”

“算是,”謝淮竟然坦然地承認了,他落落大方地瞧向蘇凝綠,“臣雖不知陛下為何容忍他們至此,卻因二人對陛下舉措不恭而懷恨在心,這是私心,陛下可否要降罪?”

蘇凝綠彎着眼笑了,“謝淮你以公謀私,以下犯上,這是逼朕罰你,那朕便罰你——”

她嘀嘀咕咕了什麽“婆媳關系”,還嘀咕“兩宮太後打牌挺厲害”,便又擡起頭來,說,“罰你陪朕玩一個月的紙牌,咳咳,共同鍛煉咱們的牌技?”

謝淮忍不住想要彎起嘴角,舉手握拳,僞裝咳嗽了兩聲,才終于平靜地回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作者有話要說:  趙叔趙嬸:咱們郎君這個情況,瞧那小娘子富貴,怕是不能門當戶對……

蘇凝綠:沒事,這天底下誰同我都不能門當戶對。不過我掐指一算,你家郎君命裏缺我,同我最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謝淮:……

蘇凝綠:不過他身份這麽低,這個婆媳關系呢,的确是個問題,只能叫他好好學打牌了,在牌桌上罷面子給掙回來!

謝淮:那我真是謝謝您不嫌棄了。

明天也會有雙更掉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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