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慶明自然不服, 還要與蘇凝綠争辯,反倒是那頭馮汜拉住了她, 垂眸黯然道:“先頭的話還是在下僭越了, 謝太傅不介意便好。”

出人意料的, 謝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平心靜氣地發問:“我為何要不在意?”

衆人一時都怔住了。

這好像不太對?

這時候謝太傅不應該順水推舟地表示自己不在意嗎?以此來顯示他的寬容大度,善解人意?

只有蘇凝綠沒忍住, 彎了眼睛。

旁人都想不通的關節,只她想明白了。謝淮是知道自己和慶明不對付的,他雖淡泊, 但是對于她的名譽一貫看得重,如何能忍受她在衆人面前被拂了面子。

馮汜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

他誠然生得不差, 若單論起皮相來, 謝淮是清俊斯文,而他生得俊俏風流,是不一樣的好看。可若是論起氣度, 謝淮是隴右謝家子弟, 在朝堂上掌權多年的權臣,自有一番從容風度, 能甩開馮汜一個東市那麽寬。

他在謝淮的注視之下, 咬着牙,拱手拜了一拜,“某年幼不知事,冒犯了太傅, 還請太傅見諒則個。”

謝淮平靜的眼神掃過他面上的隐忍,沒說什麽,轉身同京兆尹吩咐了兩句,便陪同女帝一同走出這逼仄陰冷的監牢。

蘇凝綠側頭,笑眯眯地道:“今天表現不錯,朕有賞。”

謝淮卻認真地注視着她,忽地開口,說:“陛下,其實臣很介意。”

蘇凝綠一怔:“嗯?”

“外人如何說都好,”謝淮認真地說,“哪怕外人說這世上有萬萬人與臣相似,只陛下眼裏不該如此。”

蘇凝綠啼笑皆非,誠懇發問,“你如何覺得我會認為,你也和那馮汜相似?”

天地良心,她方才以為謝淮是維護自己的面子才出此言。

如今看來,他約莫是真有些惱了。

“那日在禦書房,”謝淮也回答說,“您瞧了他好幾眼。宮宴上也是。”

蘇凝綠:“……”

她本來想解釋,卻又覺得解釋也不頂事兒,索性篤定說:“那往後便不看了。”

謝淮淡笑,“沒有馮汜,也有張汜,劉汜,陛下是帝王,何必許諾。”

“都不看,”蘇凝綠便也說,“反正加起來都還沒有太傅一根手指頭好看。”

她說完便停下,耐心地等他跨過兩人之間最後相隔的半步距離,然後一把抓住他的手,舉起來得意地晃了晃,“啊,果然是好看的。”

謝淮一時無言,冷淡的面具險些裂了,只好努力地繃着臉,臉上卻到底沒忍住,出現了一縷笑意。

他親自将小皇帝送回宮,當夜無言。

可第二日,謝淮是被院內的掃地聲吵醒的。

他向來淺眠,聽見掃地聲,披衣而起,見趙嬸正揮舞着掃帚掃着院內并不存在的落葉,不由有些無言,“……您這是在掃什麽?”

趙嬸陰着臉,搖頭嘆氣說,“郎君怎麽還睡得着?”

謝淮心說:我一年到頭,也就歇這麽個一日半日的,哪裏睡不着?

也許是他面上的表情太明顯,趙嬸愈發恨恨,“今兒個早上出去,郎君猜我聽見了什麽?”

謝淮問,“聽見什麽?”

“外頭都在傳,那慶明長公主身側的馮郎君,叫陛下看中了,昨兒特特去京兆尹監牢把人給帶出來呢!又說那馮郎君美姿容,為人風趣,難怪陛下見了欣喜!這都是什麽話!馮郎君再美,如何美得過我家郎君!”趙嬸說,“結果您也這樣不争氣,都把陛下帶回來了,居然還帶着陛下去瞧馮郎君!”

“……”謝淮無語,倒是不奇怪瞞不過,畢竟蘇凝綠的年齡和身份都頗為顯眼,“您既然知道那是陛下,怎麽好妄議君上。”

趙嬸皺眉,“郎君分明心悅陛下,陛下也只是個尋常小娘子而已,怎麽就說不得了?郎君自己不争氣!先頭好歹把人帶回來過夜了,昨兒個怎麽又送走了?”

“……”謝淮頗心知先頭蘇凝綠纏着要睡自己的屋子的事情沒能瞞過老人家去,不由感覺有些窘迫,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能低聲解釋說,“……您誤會了。”

趙嬸恨鐵不成鋼,“我情願我沒有誤會!”

謝淮有些無語地請她別掃地了,外頭風大回屋歇息去,趙嬸卻又問,“小娘子給你包了紅封,你回禮了不曾?”

謝淮沒明白過來她的話,這會兒才想起來蘇凝綠昨天緊緊塞到自己手心的那個東西,便從衣服裏頭摸出那薄薄的東西來,竟是一個疊好了的紅包。

外頭裹着紅紙,展開來一看,裏頭畫着大大一個笑臉,許是随手拿了碳條寫的,字跡也歪歪扭扭,“謝淮又長一歲啦,給你封個紅封壓壓歲數”。

小皇帝出手,自然不會是尋常銅錢,而是別出心裁地放了幾枚前朝的古幣,謝淮不好甚麽美婢娈童,寶馬香車,只是偶爾喜歡收集些稀奇古怪的文玩,這幾枚古幣恰好是他最近收的裏頭缺了的那幾枚。

謝淮捏着紅封,有幾分哭笑不得,又覺得心裏熨帖,于是認認真真地同趙嬸求教,“阿綠這樣的小娘子,一般喜歡些什麽物件?”

趙嬸是謝淮生母年輕時的陪嫁,先頭他同謝家斷絕關系,只有趙嬸趙叔兩口子一并跟了來,算是謝淮唯一的長輩。

謝淮從小到大,不管怎麽樣,只有旁的小娘子處心積慮地讨好他的,從來沒想過要主動讨小娘子歡心,因此生疏得很,身邊也只有一個趙嬸好問。

趙嬸為着自家郎君終于開竅了,險些流下喜悅的淚水,開始指點江山起來,“尋常小娘子呢,自然都愛那些花兒粉兒的……”

謝淮有幾分困惑,“可陛下富有四海,想來不缺這些?”

“這哪裏是富不富裕的問題!”趙嬸恨鐵不成鋼,說,“這是要心意!心意!同樣是胭脂水粉,心上人送的能和旁人送的一樣嗎?”

謝淮:“東西不都是一樣的……”

趙嬸憤怒地揮舞着掃把把謝淮趕出門了。

謝太傅只覺得被關在門外的這一幕似曾相識,擡頭瞧着緊閉的門,無語凝噎:“……”

趙嬸隔着門說:“有的人,莫要看他在朝中呼風喚雨的,結果連個小娘子都哄不回來!”

謝淮:“……”

好吧,有的人,莫要看他在朝中呼風喚雨的,結果現在連自家家門都進不去。

他想了想,扭頭去了尚恩書局,這回在樓下的仍然是上回見過的胖掌櫃,見謝淮來了,便作揖笑道,“謝郎君,今兒個怎麽不叫人上府去拿稿子。”

謝淮亦回禮,然後才道:“……來尋最近的話本子。”

胖掌櫃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要買話本子,轉念一想,想起那天跟在他身側的小娘子,便試探地問,“郎君是自己看,還是……送人?”

謝淮自己也覺得買話本送人似乎有些傻,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倒是坦率,“送人的,将近來……呃,不要那些情愛風月的,也不可以有那些個淫詞豔曲,挑出幾本來,給我包好。”

掌櫃的見這清冷的郎君有幾分窘迫,便善意地提醒問,“相城先生……的那些呢?”

謝淮道:“也一并捎上。”

他提着一包書,想了想又擡腳去了東市買了小皇帝素日來最愛吃的芙蓉糕,然後才包袱款款地進宮去了。

宮內,女帝正等暗衛來回話。聽人回話。

暗衛沒等來,外頭葉女官便先來禀告道:“陛下,謝太傅求見。”

蘇凝綠一怔,自己整了整衣裳站起來,瞧了瞧外頭,“今兒的太陽也沒從西邊起來呀。”

謝淮叫宮人把手中的東西放下,聽她戲谑之語,便無奈地笑了笑,道:“家裏趙嬸說臣不知禮節,臣便來送回禮給您。”

女帝往他手上的話本子處瞧,“唔,那這些話本子便是回禮?你倒是很別出心裁。”

她話裏頭帶着嫌棄,故意說,“朕動了不少人力物力,給你集齊你那些破破爛爛的古幣呢,這話本子做回禮,怎麽,謝太傅名聲在外,還這樣窮酸不成?”

她嘴上說着嫌棄,然而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地瞧着他,像極了一只調皮的貓兒,撩人而不自知。

謝淮垂了眼沒看她,慢慢地道:“臣記得,陛下說過喜歡聽臣說故事,這話本子,臣念給您聽罷。”

蘇凝綠一怔,半晌才笑起來,歪了歪頭,走過去幾步,殷勤地把人往一側的墊子上帶,見謝淮坐下,她便熟門熟路地靠着他的大腿躺下來,閑散自在極了。

謝淮身子一僵,剛要喝止,垂眸正對上小娘子清亮的眼眸,心軟了幾分,到底是沒說什麽。

蘇凝綠暗笑,知道他不會拒絕了,便伸出纖細手指,略挑了挑,果然還是相中了相城先生最新出的一本話本子,名為《鎮關西》。

這原是女将軍同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副将之間的故事,裏頭的副将被寫得白衣翩翩,面如冠玉,恰應了現下京中吹捧的慶明長公主身側的馮汜身份。如蘇凝綠這樣聰慧的小娘子,只要眼睛沒瞎,自然都能看得出來這話本乃是在隐喻慶明同馮汜的關系。

謝淮手頓了頓,才神情自若地拿起了那封面繪着英姿飒爽的女将軍的話本,拿過茶盞,喝了口水,略潤了潤喉嚨,正要開口,他膝上的小皇帝便頗不安分地一擡手,摸向了他的喉結。

謝淮人生得清瘦,喉結便也突出,因着飲茶時喉結滑動,蘇凝綠好奇極了,本來只想摸一摸好玩,手卻在半路被謝淮一擋。

他垂下眼眸,警告說,“別胡鬧。”

蘇凝綠讪讪地收回手,抱怨說,“不就是摸一摸嘛,大不了叫你摸回來。”

說罷,又仰着細弱的脖頸往他跟前湊,費勁地道:“喏,給你摸。”

謝淮:“……”

他面無表情地一把将她按回去,卻忽然見她眼睛一彎,火光電石間,他明白上當,正要收手,卻被她一拉一拽,被小皇帝按着脖子,騎在了身上。

她此時方才騰出手來,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喉結,果然見謝淮從臉紅到了脖子。

她還認真地點評,“摸起來也沒什麽特別的……”

謝淮深吸一口氣,果斷出手,單手拎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的肩膀,略一使勁,兩人的位置便掉了個個兒。

他神情克制而冷淡,要不是耳根子還紅着,旁人便會覺得他還是那個從容淡定的謝太傅。

蘇凝綠一時不查,只覺得自己像只小王八那樣被掀翻,頗感不滿,剛要開口尋釁,便被他用修長的手指捏住了臉頰。

蘇凝綠:“……你你你幹嘛,唔……”

謝淮努力平定氣息,淡淡地瞧着她,“阿綠,你近來是不是有點太膽大妄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手感好就再給大家更一章吧~因為要上夾子,所以要夾子當天只能晚點更,索性放到今天來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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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下午六點前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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