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等這邊郎君們的交鋒有了結果, 那頭蘇凝綠就和慶明不歡而散了。

慶明身為一個将領,卻是聽不得旁人說自己半分不好的性子, 蘇凝綠縱然有心說些什麽, 也無從得告。蘇凝綠只覺得和這個偏執的長姐已是無話可說, 她往一側瞧了瞧, 卻見那頭馮汜遙遙的,和謝淮在說些什麽。

她便又問, “皇姐如今年歲不小了,可曾想過成家?”

她雖年幼,卻是君主, 問這話倒也不唐突,慶明怔了怔, 半晌才古怪地道:“何有此問?”

“朕觀皇姐待那馮汜情誼不一般。”

慶明這會兒, 居然有些像個情窦初開的羞澀少女了,她垂眸有些抱怨地道:“馮郎他說,現在天下人皆以為他是靠着我, 他想要堂堂正正地迎娶我呢。我倒是覺得沒什麽, 可他高興最是要緊……”

蘇凝綠便了然,問, “皇姐可是想要朕幫忙?”

本朝頗重武事, 設下十二衛輪番駐守京城,一些簪纓世家的子弟,既不想要他上前線去厮殺,又要叫他積累足夠的人脈閱歷, 便一貫是向皇帝求個恩典,放到十二衛裏頭磨練個幾年。

因着女帝自個兒的班底都是如同謝淮一般的年輕人,倒是少有人求到她這裏來了。慶明性子驕傲,她也沒成想,居然會為了馮汜來自己這裏求情。

她瞧着遠處的白衣郎君,唇角微微上挑,是個有些譏諷的弧度。

“他只怕更願意在邊疆戰場上搏殺。”

“我怕他出事。”慶明卻難得的坦誠,她瞧着女帝,低聲說,“去年突厥有小股兵馬趁亂入了涼州城,我當時人不在,是他率領五百士兵一路将那突厥人趕出,卻因着莽撞,竟是不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

她當時回城後,急得立時便點人随自己出城去追,半路上卻遇到了歸來的馮汜,他□□上挑着敵将的頭顱,銀甲之下,俊美無俦。

那時,他遠遠地笑道:“下月便是殿下生辰,臣以此物為陛下賀生,可寒酸否?”

慶明很久沒有像那日一般,感到會失去什麽的恐懼。甚至連先帝将襁褓之中的蘇凝綠立為儲君,為此将她半分封半放逐地下放道河西的時候,她都只是覺得惱怒遠多于害怕。

那天起,她才真正知道,這個瞧着文弱柔和的少年在自己生命之重的分量。

“我不想他出事,”慶明一字一句地說,“馮郎……馮郎也許将來會是一個好将領,可我,我有自己的私心,我希望他一生平安喜樂,不再身犯險境。”

蘇凝綠微微嘆了一聲,到底是應了,“朕擇日吩咐下去,叫他進十二衛中歷練一番罷。只是皇姐你……當真要留他一人在京?”

慶明卻想得很清楚,她笑了笑,說:“兩情若在久長時,又何必朝朝暮暮?”

“那便如你所願。”蘇凝綠端茶送客。

慶明起身,難得向她拜了拜,轉身離去。

那頭機鋒還未打出勝負,馮汜見她過來,便收斂起方才咄咄逼人的刻薄嘴臉,瞧着慶明微笑道:“殿下可是要回去了?”

慶明知道謝淮不好惹,見兩人方才似乎說了幾句話,便不動聲色地回護道:“謝太傅,馮郎可未曾唐突你吧?”

謝淮自然不會說“唐突了”,他清清淡淡地掃了馮汜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卻是道:“殿下多慮,馮郎君溫文爾雅,學識淵博,并無唐突。”

慶明客氣地對他點了點頭,同馮汜攜手而去。

馮汜回首,略帶挑釁地瞧了一眼謝淮,卻發覺那頭的蘇凝綠不知何時已然抱着貍奴走到了謝淮身邊,仰着頭同他說話。

謝淮微微垂首,眸光溫和,早已沒了方才半分的冷淡銳利。

春日陽光落在兩人的面龐上,瞧着竟是說不出的相配。

他怔了一怔,心中又無聲升起更為濃厚的嫉妒來。

“馮汜在看你。”蘇凝綠說,“他方才同你說了什麽?”

謝淮全盤托出,誠懇地道:“約莫就是表現了自己的愚蠢天真。”

謝淮鮮少這樣刻薄人,蘇凝綠沒忍住“噗哧”笑了,再一次意識到馮汜在他這裏是真的不讨喜。

“朕倒也覺得還好,”蘇凝綠歪着頭,“雖然有些算計,但是因為算計得坦然,倒是蠢得有幾分可愛,皇姐那樣喜歡他呢。”

謝淮抿起唇,不鹹不淡地道:“你們姐妹倆,有時候還挺像的。”

蘇凝綠大為驚訝,不知道他是吃錯了什麽藥,想來想去只能歸結于他方才在馮汜跟前吃了虧,頓時打抱不平,“馮汜是不是幹了什麽朕不知道的?”

謝淮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幹的,“陛下可知,馮汜為什麽常穿白衣?”

他不說,蘇凝綠甚至都還沒有注意到,聞言怔怔反問,“……為什麽?”

謝淮卻仿佛忽然被取悅了,微微笑了笑,才道:“因為陛下喜歡。”

蘇凝綠瞠目結舌,半晌沒反應過來,“不是……朕什麽時候喜歡了?不對,老師穿白衣是挺好看……那馮汜為什麽穿白衣?”

謝淮無聲地凝視着她。

“……朕明白了,”蘇凝綠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證,“朕真的沒有把老師同他相比!而且他明明侍奉皇姐,皇姐還為他求恩典要送他道十二衛裏頭去,這人的心思也太不純了些。”

謝淮“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以他的性格,能問出方才那幾句話,便已經覺得失禮了。

蘇凝綠卻沒那麽容易糊弄過去,她瞧了瞧謝淮,又肯定地點了點頭,寬慰說,“雖說外頭都傳馮郎風姿堪與太傅比拟,朕卻覺得不甚妥帖,螢火之輝,安能與皓月相争?老師就是京城第一美郎君!再過十年、二十年,來多少個馮汜,都無法撼動老師的地位!”

謝淮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無奈地道:“……夠了。”

蘇凝綠笑吟吟地注視着他。

她不過還是個稚氣未曾脫卻的小娘子,抱着貍奴,眸光閃閃的,像是把夜晚的星光都揉碎了都灑在她的眼中,陽光更為她周身披上一層光輝。

她這樣瞧着旁人的時候,這世上只怕沒有人還記得起要說什麽拒絕的話了。

謝淮略有幾分心煩意亂地想着不久之前的“交待”二字,他心知肚明,蘇凝綠在他眼裏不過是個嬌俏可人的小娘子,可在許多人眼裏,卻是再動搖人心不過的權勢毒藥。

便是今日她識破一個馮汜,可來日又有多少人,會為了她的身份,處心積慮地哄騙她?

慶明長公主算不得愚蠢,到底也被馮汜的溫柔妥帖蒙蔽了雙眼,連着女帝的刀子都遞到了她跟前,她還至今無知無覺。

若将來被騙的,成了他的阿綠呢?

……

是夜,謝淮沐浴罷,坐在窗前,手持書卷,忽地見外頭有人影,便開口道:“王總管既然來了,何不進屋坐坐?”

王顯背着手,從陰影中走出。

這位老人在女帝跟前十分的和藹可親,可在背後,卻是叫人聞風喪膽的暗衛統領。

謝淮請他進屋,因着身側無人服侍,便親自為他斟茶倒水。

王總管笑道:“老奴一閹人耳,若非先帝提拔,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如何敢喝太傅斟的茶。”

謝淮擡手注水時,往上撩起袖子,哪怕是露出的一截手腕骨也同他本人一般瞧着沉靜,聞言只道:“您是阿綠的長輩,未來,便也是我的長輩。”

王總管倒沒想到他這樣不客氣,險些震驚得忘了喝茶,失笑道:“明明白日還死鴨子嘴硬,不同她透一個字呢,怎麽到我這兒便如此坦率了。”

“阿綠還小,”謝淮淡道,“她六歲的時候養了一只鹦鹉,因着喜愛太過,時時日日帶着,被我沒收了,她便也只是沉了一天的臉,第二日又被進獻的貍奴逗得開懷。她自幼便不是長情的性子,我身份太過,若同她有個交待,便不是她這輩子能擺脫的了的,她想不到這麽多,我身為老師,總該替她想想。”

王總管無奈地道:“你這是怕,陛下不過玩玩,把你給沾手了便甩不開?”

這話通俗易懂,雖然不好聽,謝淮卻還是淡淡應了。

王總管一時不知道說他什麽才好。

現在外頭風氣開放,在大街上互相看對了眼的郎君娘子,直接趁着夜深人靜在草坪裏頭滾成一團的也不是沒有。

當然,王總管本人對此見怪不怪是另一回事,對于自己看大的小皇帝,自然還是希望她尋個妥帖些的郎君。

要論妥帖,只怕天底下也不會有第二個能比謝淮待蘇凝綠更妥帖的人了。老人家瞧着心急,向來推一把,哪裏曉得他竟心中有這樣多的計較。

他無奈地笑起來,倒是沒了方才威嚴的模樣,又成了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那太傅說說,你想出個什麽結論來了?”

謝淮道:“頭一宗,便是陛下不能定性,我不該随她胡鬧;再一宗,便是兩宮太後難纏,欲分陛下權柄,我不能聽之任之。”

王總管聽着,笑出一臉褶子來,“難怪,先帝偏偏挑了你做女婿。”

謝淮:???

許是他面上神情太震驚,王總管愈發笑得前俯後仰,“郎君還記得先帝瞧見你第一句話是什麽嗎?說的是‘此子秀外慧中,溫文恭儉,倒是宜配給我的小阿綠’……”

謝淮:“……”

謝淮:我那時候以為先帝是在給阿綠挑老師,合着他們皇族的兒女五歲就要預備着找對象了嗎?

王總管笑完了,才嘆息說:“先帝惡疾發作得突然,原也是能瞧着陛下長大的,後來卻不得不在榻前把阿綠親自托付給你。我知你出身名門,重規矩得很,想來也介意這一層師生關系,更憂慮辜負了先帝期許,可先帝卻的的确确,只唯獨放心你一人的。”

謝淮一時心中感慨良多。

枉世人對他諸多誇耀,可在感情這事兒上,謝淮卻的确覺得自己優柔寡斷,顧慮良多。而今聽了王總管一席話,仿佛覺得有什麽枷鎖在無形之中破裂開來。

他斂衽行了一禮,道:“多謝王總管今日之言,謝淮心領。”

他想到白日的紛亂心緒,不由自嘲地一笑。

那些人接近她,待她好,是為了她的權勢,他為此憂心。

可既然旁人都叫他不放心,那便自己來。

監守自盜,又如何呢?

王總管擺了擺手。

這名叫百官聞風喪膽的暗衛頭子笑眯眯地離開了謝府,并不覺得自己大材小用,出去之後見到滿天星子,倒是想起逝世多年的主子來,不由笑了一笑,低聲道:“主子,陛下也長大了,運氣總歸比您那會兒好些,遇上的是良人。”

屋內,謝淮緊鎖眉頭,思索良久,抱着一堆衣裳敲開了趙叔趙嬸的房門。

趙嬸見月色之下,郎君踏着夜露而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大驚失色地道:“郎君這是怎麽了?為何拿這樣多的衣裳?”

謝淮皺着眉,開口便問,“趙嬸。”

趙嬸說:“啊?”

謝淮問:“我穿什麽顏色的衣裳好看些?”

趙嬸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啊???”

趙叔也打着哈欠出來瞧了一眼,倒是比趙嬸淡定得多,道,“你別這麽大驚小怪的,郎君幼時上族學的第一天,頭天夜裏便念着搭衣裳,搭荷包,搭玉佩,嗐,一晃這麽多年了。”

趙嬸勉強被回憶勾起幾分心軟,瞧着自家的傻郎君,認真地建議道:“郎君膚白,着白衣最是溫雅清隽。”

謝淮不悅,“馮汜亦好白衣,白衣不可。”

趙嬸又道:“春日郎朗,這一身綠,也能襯得郎君身姿挺拔,肅肅蕭蕭。”

謝淮:“寓意不好。”

“……”趙嬸堆起笑容,耐心指點,“郎君可是想要吸引小娘子的視線?”

謝淮努力繃着臉,眼眸卻亮了起來,沉毅地點了點頭。

趙嬸又問,“這是幾日後的宴席?”

謝淮略想了想,便道:“原是慶華長公主要辦的賞梅宴,當在三日後。”

趙嬸:三日後要穿的衣服,你今天大半夜的把我扒拉起來?

于是趙嬸微笑着在他面前“砰”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謝淮:“……”

別看有的人在朝上呼風喚雨,下朝回家天天都要吃閉門羹。

作者有話要說:  追妻火葬場……約莫是沒有的

開竅的謝淮小可愛……倒是有一個。

昨天夾子感到大受打擊後來想想,得拿出寫第一本文時候的心态來,畢竟我這種撲街是不能靠這個吃飯的,所以調整良好。感謝大家的支持~

接下來會日更,因為要為下個月月初日萬做準備~大家就和我一起勒緊褲腰帶過完二月剩下的日子吧哈哈哈

依舊每日零點更新

本來說V後三天發紅包,後來索性按四天的發了,可能有遺漏,我慢慢補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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