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望不見盡頭的布滿彈坑的焦土,到處都是零碎的彈殼和廢彈,還可能有隐蔽在深處的地雷。平原幹燥的熱風揚起地面上的沙塵,緊接着,一對越野軍靴踩在了滿目瘡痍的土地上。

趙一戴着護目鏡,手中的M4A1□□已經多日沒有離手,他正在警惕地觀察情況,用對講機下完最後的收尾命令——上層無法再從中獲取利益,又無法平息內外反戰的浪潮,只能提前放棄戰場。戰事的反複膠着并沒有給人民帶來真正的自由,反而給當地民衆帶來聖經硫磺火般的災難。

突然,不遠處的山坡滾落了幾塊石子,趙一立刻放下對講機,持槍繞着小道走上山坡。他看到一個用廣告布搭成的簡陋棚子,周圍散放着盛滿雨水的汽油罐,因為潮濕都長滿了青苔,而在他視角的盲點外,有一塊衣角在慢慢挪動。

趙一靠着坡土,深吸一口氣,然後快速地踏出隐蔽角,将槍口對準對方。

而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衣衫褴褛的孩童。

孩童有着一對澄澈的眼睛,他平靜地看着趙一,并沒有注意對準他額頭的,那個黑洞洞又冰冷的槍口。

趙一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他放下□□,忽然看見孩童邊上躺着一個枯瘦的少年,旁邊放着一些面包。趙一上前翻開對方的眼皮,瞳孔已經是渙散的。

他轉頭看向孩童:

“你想救所有人?”

孩童遲疑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可這往往很困難。”趙一起身。“殺人和救人的界限是很模糊的,有時候,你會不知道你是在殺人還是在救人,而人永遠只為自身利益而活。”

趙一直視着孩童的雙眼。

“所以就放棄那個不可能實現的夢吧。”

這是蓋聶對鬼谷子的最初記憶。

蓋聶忽然從夢中醒來。

此刻他側卧在市政廳備用辦公室的沙發上,本來有預留給他的位置,但看見忙得不可開交的市長團隊,蓋聶還是很願意把他的位置讓出來。

前夜那條轟動全市的醜聞,無疑成為市長政/敵百年難遇的把柄,雖說政治家或多或少有些難以啓齒的癖好,但将這種不堪入目的現實暴露在大衆面前,還是第一次。多年來在野黨苦于市長有秦氏支持,其靠山又不敢輕易招惹嬴政,所以一看到天降良機,就在短時間買通了八成媒體,滾動傳播這條醜聞。

因為信息雜亂,同時有投機人趁機添油加醋,所以最開始的線人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無從查找。

蓋聶按壓自己的太陽穴,腰上的配槍兩夜沒有解下,咯在一邊有些難受,前夜光護送市長沖出媒體的包圍圈,就耗費了他大半的力氣,更別提那個一直給他留麻煩的師弟。蓋聶理平襯衫,換上一件标準西裝,然後推門走向發布會大廳。

市長夫人站在人群前方,鮮紅的指甲緊緊抓着手提包,冷漠地直視媒體不斷亮起的閃光燈。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她面上的粉底沒有抹勻。

“前天晚上八點,我的丈夫因為事情繁忙,到晚上才陪同我看完歌劇,之後顏秘書打電話說有一個特別會議,他才會離開——然而僅僅一個小時後,我的丈夫就躺在一個妓/院裏,擺出一個下流的姿勢讓所有主流媒體拍照,說沒有別有用心的人,是沒有人信的!”

一個記者舉手,“可是顏路秘書為什麽到現在沒有出現,有傳聞說他被一個通緝組織劫持,請問這個傳聞是否屬實?”

“請問秦氏集團的貼身保镖為什麽會出現在市長身邊,秦氏與市長有什麽特殊的關系?”

“請問市長夫人,如果市長真的參與嫖/妓,您會有什麽想法?”

市長夫人強裝的鎮定外表開始出現裂縫,旁邊的發言人急忙開口:“請這位記者先生注意措辭。”

“請您回答我的問題,市長夫人。”

“市長夫人,請您回應最近的傳聞。”

蓋聶皺眉,媒體的緊追不舍已經摧垮了市長夫人僅存的心理堤壩,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秦氏一手扶持的政治勢力就要功虧一篑。正當他打算給李斯打個電話商量接下來的對策,突然,他看到一個人走上了發布臺。

顏路禮貌地向市長夫人問好,然後扳過了話筒。

“抱歉,因為市長先生和我商談要事,我沒有及時到達發布會,請諸位見諒。我接下來會向各位解釋昨晚的事情,在此之後,如果諸位有疑問,我會一一向各位作答。”

他略微停頓,目光落到了遠方,張良站在記者群之中,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顏路回應般勾起嘴角。

“我認為此事有諸多疑點,不能光看事情外表就下結論。”

張良的眼神在周圍頻繁閃動的閃光燈中顯得複雜難測。

“作為媒體的線人,無論是兼職還是專業,合法還是違法,都會把利益放在首要位置。而此事最開始的線人,卻放棄了以後接大生意的機會,至此都沒有公開發表一句聲明。”

記者群中開始有了瑣碎的讨論聲,張良微微垂下眼。

“可能會有人說,隐匿身份是為了自保。”顏路說道。“但是各位知道,僞造市長的消費信息以及通知各位到那種地方,其中人力和物力的耗費是很大的。這位線人拼盡了全力,把幾乎所有的媒體吸引到頭條發生的地點,把這條新聞傳得人盡皆知,然後不求一分回報——難道,各位就不覺得有點奇怪?”

顏路的目光掃過臺下的記者,由溫潤驟變為銳利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

“或許,這位線人想要的不是錢,而是幾分鐘前各位的反應,新聞界尋求爆點的職業習慣,會暫時蒙蔽各位的雙眼。”

他向前走了一步。

“也或許,這位線人并不是普通的情報販子,而是——我們身邊的某個人。”

像是被物體沉重地擊中,張良擡眼,他看到他昔日交好的師兄,他一直溫潤如風的師兄,此刻在重重人心的揣摩下冷漠得如同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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