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在一片充盈視野的霧霾藍床單上,顏路睜開了雙眼。
在他的上方,吊燈挂環上的墜子在陽光下晃動着閃爍,也映着顏路□□的身體。他凝視着上方明亮的墜子,然後合上眼,忍受身體的酸澀感頃刻間湧上來。
下一刻,他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震動了起來。顏路微微側身,散亂的頭發掃過光滑的床單,他有些吃力地伸出手,想要夠到一旁的手機。而正是此時,他感受到身後被他的動作撕扯,一股白濁從他大腿之間流了下來,滴落在霧霾藍的床單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甲嵌入了掌心,還是忍耐着摁下了接聽鍵。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他既害怕又期待的一個人:
“是的,嬴政先生。”
防彈車穿過一片陰森茂密的樹林,最後停在了一個莊園的門口。神情麻木的管家向車行了一禮,然後低頭拉開車門。
縱切的小道貼合貫穿莊園的中軸線,兩邊是開闊的方形水池。腳步聲驚擾了聚攏在水池邊緣的游魚,浮萍上的蟾蜍微微滑動眼珠,琥珀般的瞳孔映出道上走過的行人。
嬴政坐在埋沒于白蠟燭和幹花深處的方桌正座上,眼神掃過顏路:
“好久不見。”
顏路平靜地注視着嬴政,然後颔首回應:“嬴政先生。”
嬴政側過頭,目光轉向旁邊坐着的兒子們,胡亥有些收斂地放下擡起的腿,扶蘇在嬴政身側坐得端正筆直,禮貌地向顏路問好,之後随胡亥一同離開。
嬴政用眼神示意站着的仆人,仆人上前拉開他對面的座椅,從端盤上拿下一排銀制餐具,被光磨亮的銀叉在左邊倒扣着,右側刀刃筆直地朝向餐盤,并一些小銀勺和高腳杯,仆人微微行禮,走時輕聲合上門。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用餐了。我記得,上次還是我去趙氏之前。”嬴政說道。“很可惜,顏夫人因為身體問題缺席,多年未見,我也很想念她。”
顏路猛然擡眼,口中還是說道:“多謝嬴政先生體恤家母。”
“你我是同族,就不用說這些禮節性的措辭。”嬴政道。“上個月,我請你的師兄為犬子教授古禮,伏念先生确實學識淵博,學問不亞于你和張良……”
顏路開口打斷他:“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嬴政先生不要忘記。”
“我自然不會。”嬴政看向顏路。“我知道他和張良不一樣,他和天宗曉夢倒是比較相配。”
顏路沉默不言。嬴政在杯中倒入了紅酒,繼續說道:“伏念很知分寸,不像張良才能不凡,卻也鋒芒畢露。這幾天,你應該已經很好地認識了張良吧。”
顏路垂下眼睫,回答道:“是。”
“年輕人總會有血氣方剛的時候,但一味地直沖向前,也會被撞得頭破血流。”
嬴政微微晃動酒杯,眼珠轉向對面的顏路。
“姚賈最近在為自己宣傳,你應該去看一看。”
在巨大的、象征着至高無上榮耀的旗子下,臺下簇擁着興致高昂的支持者,姚賈在幾名保镖陪同下走上宣講臺,他擡起手,向四周的人群表達謝意:
“為了我們的未來,讓我們再次強大起來!”
劉邦看向車窗外,笑着說道:“這勢頭真不錯,大丈夫就應該是這樣。”
蓋聶坐在劉邦一邊,他順着劉邦的目光看過去,到處都是飛舞的旗子以及競選人放大的标語和照片。
“不過這些人也真健忘。”劉邦聳肩。“明明幾年前他們腳下還遍地是跳樓的金融家屍體。”
“嬴先生過去幾年一直支持市長,現在支持姚賈會不會太突兀。”
“不會不會。”劉邦開了一罐啤酒。“市長發生這麽大一件事,贏先生要再撐着市長估計難了,趕上換屆不正是一件好事。反正政客的本性都一樣,又何必在乎他們門面是什麽樣子。”
蓋聶皺起眉,劉邦轉過身拍了他一下: “話說你不是在秦氏待得久嗎,你應該很熟悉他。”
“姚賈之前并不是政客。”蓋聶說道。“他是挑撥各大勢力的間諜。”
“這點不是更好,至少他聰明,不會像市長那樣蠢。”劉邦道。“只是可惜顏路秘書和市長團隊,明明那麽有能力,恐怕以後再也不會被秦氏啓用。”
蓋聶側過頭,忽然看見一個戴着金邊眼鏡的人經過車窗,對方的面孔被豎起的大衣領子遮擋了大半,但白色頭發卻毫無遮掩地暴露在視野中。對方與蓋聶對視了片刻,繼而向前消失在人群中。
蓋聶望着對方逐漸模糊的背影,又聽見身邊的劉邦說道:
“呀,我都忘了——你師弟衛莊以前的韓氏,就是被姚賈滅的。”
赤練望着下方熱情高漲的人群,細長的女士香煙被緊緊攥在手指間。
臺上的人被包裝得光鮮亮麗,沒人知道他過去是做怎樣為人不齒的勾當,也沒有人在乎那些被傷害的人現在是怎樣的處境。白鳳走上前,看了一眼臺上站着的姚賈:
“不要做傻事。”
赤練理了理頭發,笑着說道:“現在誰還在乎這個。”她轉過頭,開口問:“衛莊先生呢?”
“老板說他自己有要做的事情,叫我們留在這裏。”白鳳頓了頓。“記住,不要做傻事。”
“知道了。”赤練不耐煩地說道。“叫你買的東西呢?”
白鳳把一個袋子丢給她,赤練翻了翻,然後大紅的高跟鞋準确地踩在白鳳的腳背。
“喂!你……”
“你買錯一個色號了。”
顏路看着臺上正在滔滔不絕描述施政目标的姚賈,政客走馬上任頻繁地如同書本翻頁,大勢來去如同潮起潮落,又有誰能真正在意渺小的他。
他垂下眼,側過身想要避開越來越擁擠的人群,忽然看見正向他走來的張良。
“阿良?”顏路有些錯愕。“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
“師兄,我有話對你說。”張良嚴肅地開口。
“有什麽話回去說吧,這裏人太多了。”顏路微笑道。
顏路剛要轉身,張良突然幾步上前,拽住了顏路的手臂。
“我什麽都知道,師兄,所以不要再向我隐瞞了。”
顏路的微笑頓時凝固在臉上,“阿良,你在說什麽?”
“嬴政一直讓你做的事,我知道都不是你真正想做的。”張良說道。“我相信師兄知道嬴政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可以輕易抛棄市長,也總有一天會抛棄師兄——他連刺殺市長的計劃都讓你過目了,師兄心裏應該很明白。”
“我知道……”顏路擡起頭,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但是作為被利用的人,面對政治勢力的更替,我又能做什麽呢?”
臺下響起了支持者的歡呼聲,瞬時把二人的談話都淹沒了。
“現在還來得及……”張良握緊顏路的手。“只要師兄把蒼龍七宿的密匙交給我,一切都能挽回。我可以帶師兄離開這裏,到一個沒有紛争的地方,不會再有陰謀和謊言。”
周圍的支持者開始大喊競選标語,在喧鬧的人群中靜止的二人如同凝固了時間。
“師兄,相信我……”
顏路的面孔隐匿在城市燈光的陰影中,身邊的人們依舊為他們永不能實現的藍圖揮灑汗水,張良看着顏路,冰藍的雙瞳帶着他最後的懇切。
顏路低下頭,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随身攜帶的U盤。
仿佛打開了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