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顏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錯位的人生。
落地窗外,樓群密集的燈光如同閃爍的銀河,滲透進黑暗的室內,而他只能撫摸到對方光滑的後背以及粘膩的汗水,以及感受到對方每一次抽/動在他體內帶來的感覺。他看不見對方的內心,也看不見自己的內心。他只能不斷放松自己的身體,發出壓低但甜膩的呻/吟,并強迫自己認為,他現在是深深愛着對方的。
對方侵入了更深的一個點,在他的眼角落下輕柔的吻。
他忽然睜開眼,仿佛現在是快要窒息在河灘上的魚。液體沖擊在體內的感覺如此清晰,随之而來的卻是潮水般的空虛感。他睜眼所看到的天花板蒙着死寂的色調,吊燈挂環上的每個墜子映着自己肮髒、無恥的身體。他意識到,給自己編織的謊言該撕碎了。
在舞池一個隐蔽的角落,他将催/情劑的注射器推入到底時,他就知道會有這天。
而在他看不到的另一面,張良抱緊他的右手,是食指與中指相互交疊。
這是忏悔的手勢。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顏路站在高樓的天臺上,樓頂的風像刀片割過他的臉頰,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地面上的車流和燈火像火山岩漿一樣明亮交錯,顏路雙眼平靜地看着這一切,一只冰冷的槍握在他手中。
燕丹猛地踩住了剎車。
今天是他難得的休息日,他早已和前妻約定好來接自己闊別多日的女兒,而他在剛剛的一刻突然感到了一絲異樣,準确地說,是周邊環境的反常。他的女兒靜靜坐在一邊,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等身泰迪熊,轉過頭看向燕丹:
“爸爸?”
燕丹調整好呼吸,給了他女兒一個安慰的微笑: “沒事,月兒。”
然後他解開了自己和高月的安全帶,把高月抱下了車。高月有些不舍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泰迪熊,但還是扭過頭看着燕丹,她愛自己的爸爸,所以她一直很聽她爸爸的話。
燕丹把高月放在地上,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腦袋:
“月兒,能答應爸爸一件事嗎?”
“爸爸說的月兒一定做到。”高月甜甜地說道。
“好的。”燕丹停頓了片刻。“那你聽爸爸的話……你接下來到旁邊的百貨商店裏,路上不要停頓,往人多的地方走,不要回頭。二樓有個甜品屋你知道吧,你進去,說是找端木姐姐的,然後你跟端木姐姐回去。”
“那爸爸呢?”高月眨了眨眼睛。“我跟蓉姐姐回去,那爸爸要去哪裏?”
“爸爸有要緊的事情要做。”燕丹溫柔地看着高月。“馬上會回來的。”
高月盯着燕丹,似乎已經察覺到燕丹身上散發的悲傷氣息,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好的,爸爸記住哦,一定要早點回來。”
燕丹忽然抱住了高月,他緊緊閉着眼睛,防止不争氣的眼淚在他女兒面前奪眶而出:
“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麽,你一定要記住,爸爸是愛你的。”
高月紅撲撲的小臉蛋貼着燕丹的胸膛,她能感受到父親的肩膀有些顫抖,然後燕丹放開了高月,拍了拍高月的後背:“去吧。”
高月有點驚詫地睜大了眼睛,但還是轉過身,依照燕丹所說的往前走,在她快消失在入口擁擠的人群中時,高月轉過頭,看了她依舊帶着溫和笑容的父親一眼。
燕丹看着他的女兒最後消失在商場入口,他站起身,從車座下面拿出一把槍,放在大衣的夾層中。燕丹穿過繁雜的人群,最後拐入了一個漆黑的街巷,他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了下來,慢慢轉過身:
“趙政。”
“那已經不是我的名字了。”
嬴政從黑暗中緩緩走出,逐漸顯現在光明中的還有他身後一排發亮反光的槍杆。
“我們真的很久沒見面了,燕丹。”
嬴政停下腳步,他周身被無一絲褶皺的條紋西裝包裹,領帶和口袋巾都是鮮紅血液的顏色,皮質手套的小指上戴着篆刻着家徽的黃金戒指。他微微擡起頭,用白頭鷹般犀利的眼睛俯視面前的燕丹。
他身後的一個保镖說道:“你這個反叛分子,還不向教父下跪謝罪!”
“我都忘了……你已經是唯一的教父。”燕丹嘲諷地笑道。
嬴政擡起手,制止了身後的保镖。
“無論你的皮囊被包裝得多光鮮,也掩蓋不了你惡魔的本性。”燕丹道。“你藐視一切、作踐生命,雙手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總有一天你會被冤魂拖入地獄。”
嬴政勾起唇角,這是他少見的笑容, “燕丹,你還是這麽冥頑不化,你是我見過遺言最多的死人。”
“你來是為了結束我的生命,但真正恨你入骨的人不只我一個人。”燕丹走近嬴政,在他耳邊說道。“所有憎恨你的人都在暗處,慢慢看着你,等着你死去,你一手創造了這個地獄,但在這個地獄裏煎熬的人不會坐以待斃。你以為,你創造的秦氏帝國就能萬世永存?”
燕丹注視着嬴政的雙眼,忽然明了,“我知道了……你什麽都不怕,你害怕死亡。”
“你說了這麽多是為了什麽?”嬴政說道。“是為了羞辱我,還是為了讓你死得更痛快?”
“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燕丹看着嬴政。“也是為了說明當年的趙政已經死了。”
威嚴的教父在這時卻沉默了,似乎過去了很久,他緩緩開口:
“燕丹,你是否還記得我們在趙氏聽過的那個故事?”
嬴政側過頭,與燕丹對視。他的語氣很溫和,像是在緬懷溫馨的往事,但隐隐透出了死神肅殺的戾氣。
“衆神之王為懲罰越矩的人類,創造了世界上最美貌的女人,讓她下嫁給人類中最英勇的戰士。當衆人喜悅的時候,這個最美貌的女人打開了一個盒子,将瘟疫、禍亂和災難充滿了人間。”
他觀察着燕丹眼中的變化,接着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在這裏?你偉大的理想,是能讓所有人擺脫這個地獄,還是把他們拖入更深的地獄?”
燕丹忽然放大了眼睛,充血的雙眼緊緊盯着嬴政,良久,他顫抖地開口:
“……趙政,你利用顏路做了什麽?”
“地獄的硫磺火又重新燃燒了起來,這将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嬴政用戴着家族戒指的手拿起槍,對準燕丹的左心髒。
“可惜你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