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街巷口的昏黃路燈跳動了幾下,最終又歸于一片黑暗。
發/情的野貓傳出嘶啞的叫聲,将爪子劃在凹凸不平的水泥牆面上,鮮少有人光顧的巷子彌漫着腐臭的氣味,偶爾有瘾/君子神情恍惚地走過,又無端大笑着離開。而接下來,一串不規律的腳步聲混入了這片黑巷。
一個衣着光鮮的人跑入了巷中,直直地撞在堅硬的水泥牆上,牆上野貓的毛瞬間豎起,嘶叫着跳開。
不遠處,一個細高跟踩地的聲音在慢慢靠近他,仿佛逃不出的惡魔之爪。那人頓時睜圓了眼睛,又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絲毫不顧身上高檔的西裝已經沾染地上的污水,而他剛勉強撐起身體,腳下就被一位瘾/君子留下的注/射器滑倒了。
“先生?”不遠處的人柔柔地開口。“姚賈先生,你在哪裏?我找不到你了,這裏好黑,我好害怕啊……”
姚賈聽了她的話,反而更加急迫地想站起身,他的腿在走了幾步後又重新膝蓋落地,他一條腿的韌帶已經扭傷了。
“姚賈先生,你這人真是太害羞了。我收了你的錢,就應該給你相應的服務。”
姚賈拖着他那條扭了的腿,緊緊靠在牆面上,“你……你不要……”
“你還在害羞什麽。”
巷口閃爍的燈忽然亮了,将赤練化着紅唇眼影的完美妝容罩在燈光下,連同她閃閃發光的銀絲長耳墜,還有她愉悅上揚的唇角。
“我只是帶你去見我的父兄啊。”
姚賈的腿頓時軟了下來,“這位姑奶奶,我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嬴政他指使我做的,我只是……只是幫他跑腿的小喽喽……姑奶奶你現在要多少錢?五百萬還是一千萬?我馬上去銀行幫你取!”
“真沒勁,看來你已經忘了我是誰了。”赤練有些掃興。“你這人好健忘,當年你在我爸邊上的時候,你可是每天變個花樣誇我呢。”
姚賈愣了許久,從他過去那些光輝史中翻檢出破碎的人影:
“紅……紅蓮小姐?”
“對了,來記性了。”赤練笑道。“可惜,現在我不叫這個名了。”
姚賈馬上改口:“我的……大小姐,當年弄垮韓氏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我害死你的父親和哥哥,一切都是……都是嬴政他指使我的!是他給我錢讓我這麽幹的。您看能不能……嗯,能不能向衛莊先生通融一下,我知道衛莊先生對您很重要,但您沒必要為了衛莊……”
“我殺你為什麽一定是為了衛莊?”赤練冷聲說道。“在你看來,我死裏逃生多年後站在你面前,就是為了一個男人?我就那麽像一個……只為男人而活的女人?”
“不是……我絕對沒那個意思……”姚賈急急開口。
“我所有的努力,從來不是為了任何人。”赤練冷臉走上前。“我從過去堅持到現在,改變了這麽多,受了這麽多苦,但我從來沒有忘記,讓我變成這個樣子的人。”
赤練俯視着姚賈逐漸崩潰的臉,忽然笑道:
“我要感謝你,讓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手中的槍口瞄準了姚賈的眉心。
“以及,永別了,連同過去的我。”
“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
日暮的夕陽斑駁地灑在白窗簾上,照出白布上镂空的五瓣花花紋。病床邊的花瓶插着幾支葵百合,端木蓉把病床上的報紙收起,拿起手推車上盤中的鑷子和酒精棉花,小心地掀開病人裹着的紗布一角。
“如果李斯能聽進荀況教授的這句話,也就不會被他的同僚暗殺了。”
顏路半垂着眼睫,安靜地被暖黃的夕陽包裹,仿佛再大的外界波動都不能使他動容。這個狀态持續了很多天,準确來說,從他剛蘇醒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端木蓉把鑷子放回盤中,擡頭看了一眼顏路的樣子,微微皺了一下眉。
這讓她回想起張良抱着顏路到這裏的時候。
那時她剛被流沙解救脫困,卻用的是最下三濫的裝死辦法。當她一邊将這個僅存的小醫院騰出位子以備來日,一邊用三倍速的手速将“你小跟班的槍口再往下移一點就打中老娘的bra了”的短信內容發給赤練時,小診所的鐵門忽然被敲響。
電視新聞塞滿了張良等叛國賊的通緝令,此時墨氏首領的死訊已經傳遍整個地下世界,反抗的諸多小黑幫心裏打着不同的算盤,在大廈傾倒時最終又變成一盤散沙,秦氏趁機鏟除了大半。其中叛徒告密、本家還擊的做法多得不可勝數,這唯一躲藏的據點也可能迅速被秦氏發現。
端木蓉馬上起了警惕,拿起放在一邊的短匕,走上前迅速地拉開門。
而她看到的,是曾經不可一世、萬事了如指掌的天才,現在抱着一個人狼狽地站在她門前。
顏路靠在張良的胸口,脖頸上的血零散地落在水泥地上,張良身上沾染的血液已經變黑。
“秦氏那邊的人?為什麽市長秘書會成這樣?”她滿臉疑惑。“張先生,你怎麽……”
“救救他……”張良顫抖地開口。“求求你,救救他。”
端木蓉的雙眼微轉,将這些思緒暫時放下。
“今天張良先生送新的花了,張先生可真關心顏先生。”端木蓉彎起嘴角。“噢,話說昨日送來白月季,估計張先生在忙也沒多注意,後來在顏先生醒之前換掉了。張良先生這個法學院博士,也會忌諱白色不吉利,真是想不到啊。”
顏路擺正花枝的手一僵,端木蓉又說道:“不過這狐尾百合也不錯。”
“月季是我母親喜歡的花。”顏路縮回了手,淡淡說道。“張先生多心了。”
“是呢。”端木蓉回道。“張先生是怕顏先生看膩了吧。”
她從手推車上拿出一支藥膏,放在床頭櫃上:“這支藥膏記得要一次不落地用,這樣傷口就能很快地恢複。如果傷口痛的話,阿司匹林也可以吃,不要勉強自己。”
顏路側過頭,葵百合橘色的花粉落在報紙上,染上了一條條印子。
“多謝。”顏路勉強微笑道。“可是再好的藥膏,也會留下疤痕吧。”
端木蓉從中聽出不同的意味,急忙笑笑道:“這當然,畢竟傷口蠻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