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晨,雨霧依然飄搖而下。偌大的演武場上,那道裂痕仍然怵目驚心。
王越就坐在演武場旁邊的太師椅上,身邊靜默地站着一個中年人,為他撐着一把六十四鐵骨的油紙傘。
此時的光線比昨天夜裏好得太多,陸之霖清晰地看到,王越青灰色的臉,顴骨凸起,滿臉病容。
陸之霖吃驚之下,竟将滿心不服消去了大半,平添了不少同情之意——不管是不是為了自己,他已病成這般模樣,再與他計較,豈不是顯得自己小氣?
這般一想,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陸之霖叩謝王公子的救命之恩,昨夜得罪之處,還請王公子海涵。」
王越竟像是看出他心意,冷笑一聲:「起來!」
陸之霖沒有多言,只是往下磕頭,卻見一段枯枝,以一種鬼魅般的角度,從下而上地撩起,讓自己避無可避,只好伸手握住,卻覺枯枝上傳來一陣沛然無匹的大力,竟然無從抵禦。
當他被掀翻了一個跟鬥,趴在地上時,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是什麽劍術?竟然如此怪異精妙!
「蠢貨,你沒吃飯嗎?」
他說話如此尖酸刻薄,讓陸之霖心底一股不服輸的勁頭猛地湧了上來,他低喝一聲:「王師兄,得罪了!」旋即從地上一躍而起。
在躍起的同時,他已拔出了腰間長劍,劍光如閃電一般,向王越刺來。
王越卻是懶懶地提起手中枯枝,随手一劃,竟然形成一股旋轉氣流,将陸之霖手中長劍困在氣流當中。
陸之霖只覺得手臂仿佛被困在漩渦當中,幾乎立時動彈不得,吃驚之下,長劍已脫手而出,飛向旁邊的懸崖峭壁,釘在了石壁上。
他原以為,王越的武功最多和自己父親一般,達到了先天之境,這已算是年輕當中的一流高手了,誰知道他随手一指,便能産生極大的力量,直接演變自然之象,形成氣旋。
看着王越青白的面容上由于咳嗽而泛起嫣紅,顯然是剛才的比試讓他頗費了一番氣力,陸之霖連忙跪倒在地:「請王師兄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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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越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道:「你那麽厲害,哪裏需要我教你?你走吧。」
陸之霖又羞又愧,心知昨天晚上的無心之言被他聽到,所以特地前來羞辱自己。若是在往日,他定是毫不猶豫地轉頭回去用功,但他此時遭遇挫折,仇人又是知根知底,他對隐山派的武功登時喪失信心,于是跪在王越面前,忍氣吞聲道:「師弟見識短淺,王師兄大人大量,請原諒我。」
這幾句話對他來說,低聲下氣至極,一張面孔脹紅得仿佛能滴出血。
「好,我原諒你了。」王越微微一笑。
陸之霖喜不自勝,正想起身,卻見他神色怪異至極,便按捺住了自己,試探地問道:「那教我武功的事……」
「隐山派的武功不錯,我都沒資格學,哪有本事教你?」
陸之霖氣惱至極:「但你昨天晚上不是說,只要卯時之前來找你,你就會教我武功嗎?」
「別人說什麽你都信,你太幼稚了。」
陸之霖氣得發抖,卻是咬緊下唇,道:「師兄教訓得對,是我太幼稚了。不知師兄怎樣才肯教我?」
王越沒回答,反而道:「今天早上我讓趙先生和吳伯對了帳,本門上下一分銀子也找不出了,為了給你治病,還欠了藥店一百多兩。雖說門派有些田契,但也要秋後才到帳。你現在最先做的應該是賺錢。」
陸之霖硬着頭皮道:「是。」卻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身邊的吳伯。他除了一身差強人意的武功,實是沒有別的長處,說到賺錢不免頭疼。
王越卻道:「以前吳伯的月錢是每個月三兩銀子,現在隐山派也請不起吳伯了,我聽說吳伯有個兒子,是附近的佃戶,不如就讓吳伯回家養老。」
陸之霖大驚,吳伯已急道:「照顧少爺是老朽心甘情願的,不要工錢……」
王越肅然道:「隐山派哪有不付工錢的道理?陸之霖,你有手有腳,吳伯年紀這般大了,怎麽有臉使喚吳伯?」
陸之霖知道留不了吳伯,于是說道:「謹遵師兄吩咐。不知我該怎麽做,還請師兄指點。」
王越哼了一聲:「要你做別的你也做不來。附近好像有個揚威镖局的分舵,你去找份差使做吧。等你什麽時候當上了镖頭,再回來找我。」
他說得輕描淡寫,陸之霖卻聽得冷汗直流。揚威镖局名揚天下,附近的門派無不以能進去做事為榮。隐山派的弟子們閑暇時讨論,也都紛紛表示,學成後如果能進揚威镖局,就算只是做一個镖師,以後都能一輩子不愁了。
然而普通門派進去的,都是從趟子手做起,在镖局中多數都是熬資歷,畢竟江湖上武功高的那些大多是先天高手,先天高手頂尖的那部分人宛如仙神再世,走镖的人一不小心遇到了哪個魔頭,根本就輪不到他們出風頭的時候。
達到先天境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陸天成自己便是熬盡心血,終于在四十歲那年達到先天,而蕭夫人一輩子都沒破關成功,甚至因為妄圖強行突破,走火入魔身亡。陸之霖以前認為,先天境界就是終點,不但武功能陡增百倍,還能延長壽命,一旦達到先天境界,便再也不必擔憂。但梁天逸卻是瞞着衆人達到了先天境界,還打敗了早在他之前多年破關的陸天成。
王越師兄的出現,也讓他發覺自己以前是坐井觀天。如果江湖上先天境界的高手真如王越師兄一般比比皆是,那麽,他到了揚威镖局,恐怕也只是做雜役的料。從雜役到趟子手,到镖師,到镖頭,這幾乎是一條漫長得看不到頭的路。
陸之霖心情複雜,但也沒多說什麽,頭深深地低了下去,貼到了地上,給王越磕了一個頭:「多謝師兄指點。」
王越冷冷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若是這般的軟骨頭,動不動就磕頭,也不必練什麽武功了,直接向梁天逸多磕幾個頭,讓他自盡了便是。」
陸之霖咬緊了唇瓣,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緩緩道:「師兄教訓得是。」
「今日天氣正好,你也別拖延了,趕緊收拾東西下山去吧。」
「是。」陸之霖欠了欠身,轉過身而去。
吳伯看他臉色不好,要上前安慰他,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吳伯,我現在身子好啦,你也不必陪着我了。以後我有時間了,一定會去看你。」
吳伯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嘆了口氣:「你爹爹的武功,在江湖上還是有名的,只要你肯下苦功,未必不能有所作為。」
陸之霖也知道自己的态度變化太大,連吳伯都看不下去,但他既然要報仇,只是有所作為的話,肯定遠遠不夠。他竭力讓自己笑得更自然一些:「沒事的,王師兄是想考驗我,我明白的。」
雖然這麽說,但他自己卻并沒有什麽把握。
王越鸠占鵲巢,不但把吳伯趕走,連他都被趕出門去,真要說王越一片好心,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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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主仆二人走遠,王越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方才說了太多話,讓他嗓子止不住地發癢。
旁邊站着的中年人趙先生道:「侯爺……」
「在外面還是喚我公子吧。」
「是,公子。屬下有一事不明。隐山派與你徒有師徒之名,卻無師徒情分,公子為何肯為這孩子如此費心?」
他曾經應王越的囑咐,注意過隐山派的動向,但因有事延誤,便随後上山,誰知再次見到王越,卻見他身受重傷,幾乎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由十分後悔沒有跟他上山。他與其他幕僚私下議論時,便曾說過,王越做事不可由常理揣度。其實,王越的做法說得好聽是天外飛仙神來之筆,令人猝不及防,說得不好聽,便是他經常腦子犯抽,做些讓人摸不着頭腦之事。
王越微笑道:「你看他怎麽樣?」
「恕屬下直言,他還是太稚嫩了些,什麽事都擺在臉上,生怕別人看不出來,而且對自己的武功也沒什麽信心,怕是以後進境不大。屬下觀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現在看着,的确只是一個普通人。可喜心性未定,又不太固執,有重塑的機會。」
「然而公子并不想親自教他?」
「趙先生也來揣度我的心思了?」王越笑了笑。
趙先生跟了他三年,自然知道他不是在生氣,苦笑道:「屬下不敢。但公子為了救他,身負重傷,難免令屬下心生疑惑。」
「這有什麽不妥?我又不是初次受傷。」
「但卻是初次為了救人受傷,屬下實在是不太明白……」
「這些小事,你不必明白。以後我就在這裏住下了,你們若有事,便來此處尋我。」王越像是心情極好,和顏悅色地道,「蕭夫人若要見我,推了便是。」
趙先生這才知道,王越是因為受不了每逢年節就要回家,見那個動不動就梨花帶雨的母親,才這麽幹的。如今他以受傷為名,三兩年不進家門,旁人也無可奈何,反倒是蕭夫人要來看一看他。
趙先生雖說是與公子江湖相識,但對蕭夫人也有些了解。蕭夫人再嫁後,有了別的孩子,而且她又弱不禁風,出不了遠門,即便聽到兒子受傷不能回來,最多只不過是哭一哭。
「陸之霖那裏,趙先生若是有空的話,便幫我去指點他一番。」
「公子不親自去嗎?」
王越輕輕拍了拍太師椅的扶手,像是在拂去上面的灰塵,淡然道:「他歷練太少,很多事情不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若在我身邊,我脾氣太壞,怕是會教壞了他。」
趙先生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承認自己脾氣不好,啧啧稱奇。公子對這個孩子的關愛真是非同一般。或許他初時救治陸之霖,是抱着随手為之的心思,但開始用了心血,便忍不住想要盡善盡美,這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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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三個多月。
陸之霖在揚威镖局的日子過得很是無聊。只要有一把死力氣,就能順利進镖局,因此,在單手将一塊巨石舉起後,他就成了揚威镖局的一名趟子手,月錢二兩紋銀。
走镖的路上都是镖局打點好的,旁人知道揚威镖局的名聲大,自然也不會輕易來劫镖,趟子手只管上貨卸貨,路上吆喝幾聲而已。
閑暇時镖師們聚在一起,不是賭錢喝酒,就是吹牛玩樂,陸之霖沒什麽興趣,總是一個人在镖局裏練武。镖局裏還有一個熟人,是當初被滅門時逃出去的弟子嚴世傑。
往昔陸之霖對嚴世傑的武功很是看不上眼,但現在嚴世傑比他早了幾天進镖局,混熟了圈子,他後來進的镖局,或許是嚴世傑在別人面前說了他什麽,讓他頗受排擠。
镖局中嚴禁私下鬥毆,陸之霖恨得沒法,于是約了嚴世傑比武。
十招之內将對方打倒在地時,陸之霖收回長棍。
棍術是他新學的招式,镖局中人人都能得到傳授。若是比劍不慎傷到對方,還不知道要被怎麽栽贓陷害。在吃了幾次暗虧以後,陸之霖明白了許多往日不以為然的道理。
「嚴世傑,隐山派對你有傳藝之恩,你不思量報仇,勤練武功,反而對隐山派百般嘲諷,如此嘴碎,還算不算男人?」
嚴世傑擦了嘴角血跡,從地上爬起來,憤然道:「狗屁的傳藝之恩!老子是交了束脩的!胡吹什麽能讓弟子都進先天境界,結果連自己門派都保不住!要報仇你盡管去報啊!反正你是掌門之子,重振隐山派就靠你了!」
陸之霖面色陰沉,卻是難以反駁。
嚴世傑冷笑:「說來也可笑,陸天成一顆心都在那個新娶的女人身上,哪點把你當兒子?虧得你這麽用心給他報仇!」
「你胡說什麽!」陸之霖粗聲粗氣,上前抓住了嚴世傑的衣襟。圍觀比武的衆人連忙上來勸架。比武并不違背镖局的規矩,但分出勝負了,便不可再鬥。
嚴世傑自然也不怕他,冷笑道:「你娘鐘夫人,創了一套劍法,劍法出世時,隐山派就白光大作,自然瞞不過別人。梁天逸若想下山,以他先天境界,有誰敢攔他?他是為了奪走劍譜才殺人的,看你這樣子,只怕根本不知道有這套劍法吧?」
陸之霖面色鐵青。隐山派的核心要務,他并不十分清楚,但他一直以為是自己還沒成人,父親才沒告訴他,可是現在就連嚴世傑都知道的事,他都不知情。
「好了!」總镖頭馮柏大喝道,「別争了!隐山派再響亮,也就只在山南道出名,一套不夠驚城水準的劍法有什麽了不起,天道盟和孤絕山不多得是嗎?學了它是能勝過天毒刀還是能勝過東陵侯?」
揚威镖局不過也就比隐山派強一些,馮柏的話前半句還讓人很不服氣,但後面的卻是讓人作聲不得,本來聽說鐘夫人創立的劍法出世時照亮小隐山,還有人目光閃爍,有了點想法,但随後想到這劍法早已被人奪走,和絕頂高手還差了好幾個層次,學了也不見得立刻就能突破境界,便都打消了念頭。
只有陸之霖留了下來,看着馮柏:「總镖頭,請問……什麽叫驚城水準的劍法?」
事情轉折得太快,讓他心神恍惚,吳伯說父親在江湖上頗有名聲,可是今天一看,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天下之大,也遠遠不是他所知道的。
馮柏對這個知道上進的少年倒沒什麽惡感,很是和善地道:「劍法出世時亮光能讓整座山的人看到,屬于震山劍法,能讓全城的人看到,就是驚城水準,再往上就是絕世劍法了。那種劍法不說出世的時候驚天動地,即便每次使出來,也都能飛沙走石。不過神物自晦,聽說也有絕世的劍法隐藏成震山劍法的,只是從沒有人見過罷了。」
「天道盟和孤絕山呢,又在何處?」
「天道盟是白道數十個幫派的聯盟,邪魔歪道并沒有類似聯盟,只有一個地下交易的地方,就叫孤絕山。傳說那兩個地方雲集了黑白兩道的天材地寶,令人心向往之啊!」
陸之霖抱拳道:「原來如此,多謝總镖頭。」
陸之霖十分恭順,讓馮柏大為高興,談性更濃:「你怎麽不問天毒刀和東陵侯了?」
「聽別人說過,天毒刀刀法封神,似是南疆人士,曾經一刀勁氣,将千餘鐵騎斬殺。」
馮柏撚須微笑:「沒錯,江湖上高手多不勝數,天毒刀和東陵侯堪稱絕頂。」
陸之霖雙目微微睜大,像是十分好奇:「前段時間兩人在塞外比過一場,莫非總镖頭親臨?」
「我哪有這個眼福?不過倒是有個觀戰的老友來過一趟,告訴我當時景象。據說遠在數裏之外觀戰的人都能感覺到勁風如海潮,随着刀劍之光一道道撲面而來,圍觀的人有戴着紗帽的女子,紗帽上那層細細的薄紗都被割裂了兩三道。那一戰後,兩人不言勝負,但天毒刀卻宣稱封刀十年不出。可見定是東陵侯勝了。」
「若是能看到他們出手一次就好了。」
馮柏哈哈大笑:「絕頂高手的比試可不是我們這些人輕易能看到的。那麽多人觀戰,卻是連天毒刀和東陵侯長什麽樣都沒見着。」
陸之霖露出了不勝向往的表情。馮柏很是滿意,拍着他肩頭走了。
等到身邊空無一人,他臉上的神往登時消失。
對他來說,這些事情遙不可及,他更關心的,是家裏那套只是震山級的劍法,梁天逸拿着劍譜到了哪裏?為何父親要瞞着他,難道父親真的沒把他當親生兒子?
他想回家一趟,查找是否曾經有什麽沒有注意到的蛛絲馬跡,剛才甚至想向總镖頭請假。但內心隐約的警惕讓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假裝成一個未涉世事,對江湖不勝向往的少年。
嚴世傑才對自己說破了嘴,透露了震山劍法的事,自己就立刻回家,難免惹人懷疑。所幸镖局離小隐山不遠,連夜回去,天亮趕回來,應該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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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衆人都熟睡後,陸之霖趁夜離開镖局,使出輕功,狂奔了一個多時辰後,他終于回到了自小長大的小隐山。
父親和繼母曾經居住的院落寂靜得可怕,他徘徊了片刻,卻見遠處池塘旁邊似乎有個人影,在石椅上坐着。那人披着大氅,背向而坐,也不知在做什麽。
想到師兄那張青白的面孔,陸之霖打了個寒顫。他已經夠像個鬼了,還這麽晚不睡覺……
陸之霖猶豫片刻,向王越走過去。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他不在小隐山的這段時間,王越可是一直住在山上的。要是家裏有些什麽疑點,怕是他早就發現了。或許可以試探他的口風,看他是不是有事瞞着自己。
他十分平靜地走了過去,卻是心跳如鼓:「師兄。」
王越頭也不回:「吃不了苦,偷跑回來了?」
話語裏滿是譏诮,極盡挖苦。陸之霖握緊雙拳,終于還是把怒氣給消了下去,說道:「不是,我回來看看,明天早上就走。」
王越似乎有些詫異:「回來做什麽?」
「回來看看師兄。聽吳伯說,師兄為了我,受了掌傷反噬,我……于心不安。」
「來看我是不是死了?」
「不是!」陸之霖到了王越的面前,渾然不顧他滿臉的嘲諷,上下看過他的面色,卻發現毫無好轉的跡象,不由暗暗心驚。
送吳伯下山時,吳伯曾對陸之霖說,王師兄上山時便如養尊處優的王孫公子,後來才變成這樣,要陸之霖好好待他,凡是不要和他計較,至少等他養好傷勢再說。他當時沒放在心上,可是現在都三個月了,王越的氣色卻還是這個鬼樣子。吳伯是絕不會騙他的,而且看王越的脾氣,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也養不出來。
「師兄,你感覺好點了嗎?」
王越似乎挑不出他的錯處,「哼」了一聲:「死不了。」
「師兄要是需要什麽藥材,盡管吩咐,我上山下山挺方便。镖局管得也不嚴,每個月都能騰得出一、兩天空閑。」
王越看他仍站在面前,不卑不亢的神态,微微挑眉:「說吧,你今天回來,到底有什麽事。」
陸之霖猶疑片刻,決定還是問問他,看他是怎麽應對。于是說道:「師兄,我是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覺得奇怪,才回來看看。」
「什麽事?」
「梁天逸達到先天境界,直接下山便可,為何要殺人呢?他的性格并非桀骜不馴,目中無人的,而且,在動手之前,他還在水裏下了毒,顯然是早有預謀。」
王越冷笑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師父藏着玉虛劍法,不肯傳授給他,他心生怨憤,就殺人奪劍了。」
陸之霖即便竭力想掩飾自己,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你知道……為什麽你會知道?」
王越淡然道:「兩個月前,他拿了玉虛劍法的秘笈,去了天道盟,敬獻給卓盟主。卓盟主看過秘笈後,讓他做了洛陽的管事,那可是一個肥缺。」
「天道盟不是白道嗎?為什麽不查明劍法來歷,為隐山派鏟除奸佞,伸張正義?」陸之霖面色蒼白,幾乎不敢相信。
「你當江湖是什麽?隐山派是能給天道盟送錢還是送糧?天道盟的人也要吃飯的。現在隐山派沒人尋仇,卓盟主聽到什麽風聲,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王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是尋仇的人武功不高,卓盟主說不定還會把事情壓下來。」
陸之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王越:「卓盟主這麽看重那套劍法,應該不只是震山劍法吧?」
王越微微颔首:「不錯,那套劍法若能練成,威力無窮,絕世劍法也算得上。」
「師兄見過?」
「見過。」
聽得王越肯定的回答,陸之霖不由有些恍惚:「師兄是在哪裏得見的,也是父親說的嗎?」
王越看到他表情,嘴角那抹熟悉的譏诮又現出的些許:「他沒告訴你,你便覺得他對你不好嗎?是不是認為他不夠疼愛你?在你心中,師父是一個怎樣的人?」
陸之霖只覺得一股無形的氣勢忽然從王越身上逼向了自己,一時之間,不由愣了一下。
父親是個怎樣的人?陸之霖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回答,可是王越的表情卻讓他隐約感覺,那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教導弟子時,要我也喚他‘師父’。為人嚴謹方正,墨守門規。他沒告訴我,想必是因為我年紀還小,既然梁天逸他們會知道,我應該也會有知道的一天。」
「看來你還不算太蠢。」
這句話對師兄來說,應該算是對自己的嘉許了吧?陸之霖心裏不由暗想。方才王越稱陸天成做「師父」,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而且王越對他的嚴厲,讓他想起了師父師兄。然而滿門已滅,他也只剩下回憶。
他對王越的惡感消散了許多,聞言也不氣惱,只道:「父親不讓我學,想來自然有他的道理。」
「沒錯。那玉虛劍法早在師母之前,就有人創立了大半,是師母将它完善。此劍法對習練者要求甚高,要心境平和,波瀾不起。我都練不了,梁天逸心高氣傲,拿了劍法有什麽用?他只好拿去送人,謀求立身資本。」
心境平和,波瀾不起……陸之霖忍不住想,王師兄這副脾氣,哪裏會波瀾不起,什麽叫「我都練不了」?
他苦苦追求事情真相,無非是因為不願相信父親沒把自己當親生兒子,如今聽得事情并非這樣,心上的大石自然去了一塊。他對劍法倒是沒什麽觊觎,既然不能練,也便罷了,反正梁天逸也練不了。
卻聽王越續道:「如果我沒猜錯,師母或許就是強練劍法,才會走火入魔。師父對她很是敬重,所以在弟子面前有所提及。只是他心知弟子們的心性,都不适合習練這套劍法,也便沒有傳授。」
聽着王越說起父母的事,陸之霖不由心中悲傷酸楚,低下頭道:「他既然敬重母親,為何又要再娶?」
王越忽地冷笑一聲:「大人的事,你懂什麽?敬重有什麽用?是能給他多生幾個孩子,還是能振興門派光耀門庭?你腦子是被驢踢了?」
他霍然從石頭上起身,将手裏的東西都扔到了池塘裏,憤然而去。那些散碎的顆粒引得魚兒紛紛啄食,細看時,原來卻是一掌心的炒米。
大半夜的,跑來這裏喂魚,和人聊天動不動就生氣,這個王師兄才是腦子被驢踢了吧?
陸之霖呆了半晌,卻是發現自己方才的悲憤難過消散了一些。父親既然去世,他所作所為無論對錯,都不該是他這個做兒子的來評價。如今恩怨分明,又知道仇人去向,他只需苦練武功便可。梁天逸能練到先天境界,他未必便不能練出個好歹來。
他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問王越,但現在王越拂袖而去,卻是不方便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