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之霖下山以後,迅速隐藏氣息,潛入镖局,卻見嚴世傑的房間已然人去樓空。一問才知道,嚴世傑早在兩天前就說自己母親重病,請了長假,還不知何時會回來。
陸之霖一聽就明白,嚴世傑沒料到自己會這麽快發現,所以膽敢對自己下毒,随後發現自己得罪了一個先天境界的高手,自然越想越害怕,第二天就趕緊逃了。即便追到他鄉下老家去,怕是他也早就潛逃。
要追查他的下落,怕是要花費不少功夫,而此時他并沒有這個時間。
聽聞陸之霖回到镖局,又有許多人前來問候,卻沒人敢問他去了哪裏。一旦晉入先天境界,便是雲泥之別。镖局中兩個先天高手也只是享受供奉,很少親自走镖。
陸之霖在镖局中混了兩年,知道自己本事再大,這些俗務也終究要應付。別人問他,他還可以不說,但馮柏問他,他卻沒法推托。只說是收到消息,師兄急病,所以他趕回去侍疾。
他進入先天,就是重開隐山派也是夠格的,馮柏擔心他心氣高了,不願意留在镖局做事,于是語重心長地道:「先天以後還有很長一段路,年輕人不要着急,只要腳踏實地,在镖局中未必就沒有更好的前途。」
陸之霖以前或許聽不明白,現在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馮柏的意思是,他若是回去重開山門,未必有弟子肯投,但若是留在镖局,他身為馮柏的女婿,這镖局便有可能傳給他。
馮柏是有個兒子,十三、四歲就縱馬江湖,任俠沖動,在後天境界中也是山南道上的數得着的高手,雖然馮柏經常搖頭嘆氣,說兒子要做大俠,以後必定要敗光家産,镖局定然不能傳給他。但是兒子就是兒子,這有什麽可說的?
陸之霖嘆了一口氣:「師兄忽然重病,其他事情我還沒想太多。」言下之意,是暫時不想考慮親事。
馮柏道:「聽聞你踏入先天,附近許多幫派送了不少禮物給你,還有不少藥材之類,你早些看看,有什麽合用的,早些給令師兄送去吧!」
「多謝總镖頭好意,在下愧受了。」
馮柏點了點頭:「你去和雲舒多說點話吧,年輕人,多聊聊。」
「是。」陸之霖送走了馮柏,心知若不是馮柏想要挽留自己,恐怕那些送來的禮物未必都會給自己過目,畢竟以後附近門派有了什麽喜事,也是要馮柏自己掏腰包。
随後一位管事将禮單交到他手上,并擡進了許多禮物。
陸之霖是有些随遇而安的人,即便踏入先天,他也一直沒想過要離開镖局,現在其他人的作為卻讓他忍不住多想,若是不和雲舒在一起,恐怕再留在镖局已不是一個好主意。而雲舒若是遠嫁,便會很少再回镖局,更何況這裏只是分舵。
想到或許再也不能見到大小姐明媚的笑顏,他心中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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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陸,你幹嘛去啦,怎麽都不和我說一聲?」
陸之霖擡起頭,看到馮雲舒笑吟吟地進了房,管事知趣地退離,他放下禮單,心事重重:「師兄病發,我來不及告訴大家,就趕回去了。」
「你現在能回來,想必他身體好轉了吧?」馮雲舒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表情。
大小姐向來我行我素,從來不是一個願意看人臉色的人,她待他實是用情至深。
陸之霖嘴裏發苦,只覺得大小姐比說話處處有深意的總镖頭更難應付。」是有些好轉,但過些天還是要回去看一眼。」
「我娘要來的事,你對王師兄說了沒?」馮雲舒輕撫鬓邊長發,面上露出一抹羞澀。
「還沒來得及說。」
「說得也是,他抱恙在身,你是沒機會開口。」馮雲舒有些失望,「王師兄運氣真好,只不過在你危難之際出手救你一次,你就對他這麽在意。」
陸之霖正色道:「你以後不要這麽說了,他為了救我身負重傷,現在還沒好。」
馮雲舒嘟囔:「救一個人怎麽就能病那麽久?不過也難怪,他只是一個記名弟子,估計以前沒學到什麽本事。」看到陸之霖臉色越來越陰沉,她連忙補救,「不過他既然願意相救,那已經很了不起啦,不然我爹娘也不會想要見他。」
陸之霖在馮雲舒面前,只提過王越幾句,王越來歷神秘,顯然是不想別人知道,他也就沒有多提。此時聽得馮雲舒誤會,他只覺得滿心憤懑——即便師兄只是一個普通弟子,無意中出手救了自己,那也是天大的恩情,馮家憑什麽看不起師兄?接見王越倒像是給他們師兄弟天大的面子。
他冷冷地道:「王師兄是我的兄長,俗話說,長兄為父,我對他的敬重不必多提。你們馮家不想見他,我也沒打算高攀。」
兩人一直把親事說得甚是含蓄,陸之霖第一次說破,卻是拒絕。馮雲舒一聽,登時驚呆了,淚珠子盈滿了眼眶:「只不過是你爹的一個記名弟子,你滿口王師兄的作甚?他要是病一輩子,是不是你還要伺候他一輩子?你就任他這麽糟踐你嗎?」
「你說什麽?」陸之霖粗聲粗氣。
馮雲舒從未見他發過火,此時不由有些害怕,但大小姐的脾氣不允許她後悔:「王師兄,王師兄,你以後就跟他過日子好了!我走了,再也不理你啦!」
陸之霖冷笑:「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我回小隐山去了,告辭!」
「你……」馮雲舒看他要離開,連忙伸手去攔,誰知他腳下用了輕功,唯一扯住的一片衣角從手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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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之霖腳步越來越沉重。他這次回镖局,其實是想好好和大小姐解釋清楚,心中惋惜兩人有緣無分,他終究要傷了馮雲舒的心。
他幾乎什麽後果都考慮到了,卻沒想到,兩人一言不合就開始吵架。
他在大小姐面前一直溫文爾雅,或許大小姐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忽然爆發。在剛踏入先天境界就開始發脾氣,想必在大小姐眼裏,自己也是一個仗勢欺人的王八蛋了。
陸之霖有些心煩意亂,幾件事混雜在一起,變成一個難解的死結。他現在只想把嚴世傑找出來一劍削了,好好發洩心中這股憋悶。
走到镖局門口,卻見他的貓慵懶地卧在門口石獅子腳下,看到是他,瞥了他一眼,蹬起爪子轉身走了。
就連他養的貓也對他愛理不理!
陸之霖氣惱至極,幾步上前,拎着貓提了起來,和貓對視了片刻。那貓」喵」地一聲,聲音軟綿綿的。陸之霖心下一軟,本想掏錢去給它買幾條魚來吃,然而一摸身上,卻是分文也無。本來有些散碎銀子,已留在了小隐山,慌亂離開時,忘了收拾。其他的就是在镖局,他自然不好再回去。
王越把他趕來镖局,大小姐要他回小隐山問親事,他此時确實無家可歸,于是抱着貓揉了揉,帶去河邊,用佩劍刺了幾條大魚,生火烤了做晚飯,喂飽一人一貓。
野外的晚上伸手不見五指,遠處傳來不知名的野獸吼聲。陸之霖毫無懼意,但貓卻縮到了他懷裏。
他知道自己總要做出選擇,即便師兄讓他忘記這件事,他也不能真的就這麽忘了,畢竟師兄愛慕于他,他早就決定和師兄厮守終身。不能因為師兄不怪罪他,他就心安理得地和大小姐在一起,這無疑是逃避,也辜負了師兄對他的一片真心。
他思量了一夜,天色微亮的時候,就把貓揣到懷裏,往小隐山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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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隐山,便看到急得團團轉的玉錦跑了過來:「陸公子,你總算回來了!公子昏睡好久,身體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怕是要不好……」
陸之霖面色登時慘白,他雖對旁人說師兄忽然病重,可是從來沒這麽以為過,這兩年王越總是比誰都要精神,有時甚至有點狂态,卻從來不會生病,沒想到他一語成谶,竟然師兄真的重病!
他把懷裏的貓一丢,掀起竹簾,沖進了王越的房間,卻見王越面色灰敗,頭發散亂,衣裳還是他們昨天分別時穿的那身,沾了不少污跡。
「我扶着他從山腰回來,要幫他換衣裳,他怎麽都不肯,還大發脾氣,躺在床上就、就沒醒過來……」
陸之霖渾身發顫,王越身上都是吻痕,所以才不願別人看到!難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這麽沒擔當,就是這麽不值得托付嗎?
他托起王越的身體,在他臉上摸了一摸,只覺得燙手得厲害,身上卻是半身冰涼,半身發熱。就連他也知道,這種情況,就是神仙到來也是難救。
他總以為師兄的身體勝過大小姐許多,卻是不想師兄被他那般折騰,身體又是那個樣子,怎麽承受得住?
他不由鼻端一酸,熱淚滾落,哽咽道:「師兄……是我不好,我不該害了你……」
玉錦看他悲傷至此,也沒多想,也是流着眼淚,哭着道:「陸公子,是我不好,我應該為公子護法的……」
或許是陸之霖抱着王越,震動了王越的身體,他的手指動了一下,睜開眼睛,怒聲道:「哭什麽?我還沒死!等我死了再哭!」
玉錦當即大喜:「公子,你感覺怎樣,有沒有好點?」
王越不停咳嗽,無法回答。
陸之霖不像玉錦那麽天真,當真以為王越無事,聽到他咳嗽,便一手托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給他捶背。
王越看到是他,更是惱怒:「你回來做什麽?看到你就煩!」
「師兄需要靜養,少動怒才是。」陸之霖轉頭對玉錦道,「玉錦,去幫師兄熬些小米湯吧。」
玉錦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或許王越知道此時沒有力氣狂揍陸之霖,閉上雙目喘息。陸之霖離他很近,甚至能看到他額上的一片細汗,不由心下微微一疼,伸出袖子給他拭去了汗水。
他身上衣裳也有部分被汗水浸濕,陸之霖心中不忍:「師兄,我幫你換衣裳罷?」
「不必!」
陸之霖柔聲道:「師兄以後想罰我,以後怎麽罰都好,但是現在沒必要和自己身子過不去,別人看了也會心疼。」
他剛才情緒激動,長睫上還凝有淚珠,很是情真意切。
王越急促喘息了幾回,無力為繼,只得閉上眼睛休息。或許是他急于求成,總覺得陸之霖不成器,直到那天晚上,陸之霖像一匹年輕兇悍的狼撲倒了他,将他拖到草叢裏,恣意享用。
沒錯,的确是一匹白眼狼。王越只覺得胸口破開了個大洞,越咳越是難受。如今陸之霖踏入先天,又對他做了這般事情,他實在沒必要再管陸之霖的死活,對他來說,還是養傷最為重要。
他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迷蒙間感到嘴唇柔軟,似乎被碰觸,随後一股溫熱的米湯被度入口中。他其實理智還在,知道自己吞咽都困難,即使被人以口相喂,卻還有部分順着嘴角流出去,随即被人粗手笨腳地擦幹淨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