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陸之霖大是失措茫然,心中滿是懊悔之意,明知道師兄脾氣不好,還提起大小姐做什麽,自己實是該死至極。想要去尋師兄,但報仇就在這幾日,而師兄行蹤難覓,只能再慢慢去尋。好在知道了師兄的身份,倒不像上次一般,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

次日,陸之霖在城中閑逛,由于沒了師兄在身邊,不由心事重重,回想起昨天晚上的對話,設想了無數種自己的回答,發現除了欺騙師兄之外,實在是毫無辦法。

自己的确是愛慕馮雲舒在先,開始對師兄同情感激多于愛慕,後來見到師兄絕世無雙的豐姿容顏,心中狂喜亂舞,愛慕迅速加深,這才發現,傾心愛慕的感受,是如此讓人日夜難寐,輾轉反側,和那種勉強抛出一片心的感覺完全不同。昔日是恩大于愛,今日卻是愛戀痛苦,萬般折磨。再比較昔日的自己待師兄的情意,實是微末至極,心中感到愧對,難免又有無數的補償心理,自然想方設法地讨好。

可是他現在卻發現,愛慕之下的胡言亂語還比不過小心翼翼伺候時的周全體貼。

對待師兄是要說實話的,對待愛人卻需要說無數甜言蜜語,如今王越既是他的師兄,又是愛之入骨的愛人,實在是讓他左右為難。

「小陸,小陸……」

「之霖!」

乍然在定州街頭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陸之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直到回過頭,發現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正從轎中下來,看到自己回頭時,用手扶了扶頭上的一朵白色絨花。

竟是馮雲舒。

陸之霖吃了一驚,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昨天晚上說希望見到馮雲舒,今天就見到了。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叫自己的嘴不要那麽賤。誰想見到馮雲舒了,他只是胡亂說說的好嗎?

馮雲舒已然看到他,再離開已是不可能,他迎上前去,微笑道:「大小姐怎地會來定州?」

馮雲舒勉強笑了笑:「來參加卓盟主高在登天樓的壽宴。」

陸之霖看了看左右:「就大小姐一個人嗎?總镖頭呢?」

「我爹爹半年前走火入魔,已經瘋了,我弟弟年紀還小,揚威镖局無人支撐,所以我在半年前嫁人了。」馮雲舒低聲道。

「哦哦。」陸之霖不知道馮雲舒怎麽忽然提這一出,有點心神不寧,「不知哪家的公子有幸娶到大小姐?」

「亡夫是拂柳劍鐘遠。在上個月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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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之霖這才發現馮雲舒雖然作婦人裝束,但一身白衣,鬓邊白花,顯然是在戴孝,自己明顯心不在焉,根本就沒注意。算起來兩人已有半年沒見,沒想到這半年,馮雲舒竟然成親又守寡了,而且際遇坎坷,實是令人憐惜。

「大小姐節哀,不要太難過了,畢竟來日方長……」

馮雲舒是匆匆結婚的,若說她對鐘遠有多麽深厚的感情,陸之霖自己都不信。也不知馮雲舒好端端地,怎麽忽然說起了自己新寡,難道另有深意?

陸之霖自然不敢想入非非,若是真和馮雲舒有些什麽,被師兄看到,當場打死他都不奇怪。雖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自己孤零零死了,把師兄留給世人,那是萬萬不能的。

面對馮雲舒,只能勸她趕緊再嫁了,只是這話說得似乎不那麽厚道。陸之霖斟酌道,「四處去散散心也好,以後未必不會再遇到意中人。」

「我還能再嫁嗎?你不嫌我晦氣?」馮雲舒笑了一笑,竟然冷豔至極。

沒想到半年沒見,馮雲舒就從一個少不經事的少女,變成了一個老江湖,說話的時候就會給他挖坑了,不論陸之霖回答嫌不嫌,都有點過于暧昧。陸之霖忙道:「豈敢!大小姐之事,豈能容陸媒置喙?要是沒什麽事的話,陸某就先告辭了。」

馮雲舒笑道:「這麽久沒見,小陸對我生疏了這麽多啊,連話都不願意和我說了?」

「沒有,是師兄在等我回去,我怕他久等……」

馮雲舒有點訝異:「你真和你師兄在一起了?」

「是的。」

「你剛才也不像趕路的樣子,我叫你你都沒有聽到,想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了,你師兄也能等的。不如我們找個茶樓坐着吧,這麽站着說話,好生沒趣。」

陸之霖實在是不敢與她走得太近,連忙拒絕道:「孤男寡女的,不太方便。你要是嫌累,那我去給你到附近攤位找個凳子歇息?」

「……算啦。」馮雲舒摸了摸髻發,眉眼間無限幽怨,「你既不肯,我也不願強求。我就問你一句話,你願意回答我嗎?」

陸之霖心驚膽顫:「什麽話?」

「當年你趁夜離開小隐山,為什麽沒有跟我說?」

陸之霖從王越身上學了個乖,打死他也不敢再說實話,幽幽嘆了一口氣:「我那時做錯了事,讓師兄誤會,悔之莫及,師兄既然離開,我留在小隐山還有什麽意思?若是對你直說,你們定然不理解我和師兄之間的感情,又要再三勸阻于我,徒增煩惱。」

「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對你師兄動了真情……你師兄是那般相貌,你居然會看上他,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馮雲舒盡力說得委婉,但話語中仍然露出了些許尖酸刻薄。

陸之霖現在最煩的就是別人貶低王越,沉下臉道:「我師兄本來是很好看的,當年是為了救我,才元氣大傷,抱病多年。」

馮雲舒暗含嘲諷:「是嗎?」

「你不信就罷了!」陸之霖拂袖待要離開,卻被馮雲舒扯住了衣袖,哀聲道:「之霖!我是命苦的人,你原諒我,好不好?」

陸之霖只得站住:「大小姐,你還有什麽事嗎?」

馮雲舒低低嘆了一聲:「我至今不能明白,你達到先天境界的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打斷了陸之霖即将出口的解釋,「你就不要再瞞着我了,我能感覺得到,你那天晚上出去以後再回來,整個人都變了!」

陸之霖經過馮雲舒提示,才有點恍惚地發現,他本來的人生,似乎真的就從那天晚上發生了轉變,都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那個下毒的混帳了。但得到師兄的真心,這種幸運實在是世間無人可比。

只是對馮雲舒,還是要維持表面上的禮節,溫言道:「大小姐,現在還提當日的事,又有什麽意思?」

馮雲舒凄然地看着他:「當然要提!如果我嫁的是你,我的命就不會這麽苦了!」

陸之霖十分尴尬,讪讪道:「大小姐,不要再說讓人誤會的話,我的心從始至終都是屬于我師兄的。」

「從始至終嗎?」

「……是的。」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是的!」

馮雲舒哀傷地一笑,放開了拉住他袖子的手,「既是如此,我也沒什麽好問了。多謝你留在床底下的那本玉虛劍譜。」

「什麽?」陸之霖呆了一呆。他是真不明白馮雲舒為什麽忽然提起這件事。

馮雲舒幽幽道:「那本劍譜對你來說很重要吧。你離開小隐山時,怎麽還會忘記帶在身上?那自然是故意留下來給我們的。」

陸之霖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對勁,面上卻瞧不出來,一臉正氣地道:「那套劍法雖然并非是我母親創立,但也是她花費畢生精力完善。她不是敝帚自珍的人,常常對我說,武功不能囿于門戶之見,而應該傳給有緣人,否則總有失傳的時候。所以我練成之後,放在哪裏都不記得了,又怎麽會帶在身上?被你發現,就是與你有緣,我心裏很是高興。」

馮雲舒不答,反道:「‘劍無常形,順應天地之勢,開關萬古之光。’下一句是什麽?」

「‘合則為一,分則為萬物。縱橫連綿,無知無邪……’你問這個作甚?」

「沒什麽,考考你罷了。」馮雲舒嫣然一笑,「你練成這套劍法了吧?練的過程中,可有什麽難處?」

陸之霖想了一下:「并沒有什麽難的。只是容易心血湧動,需要沉心靜氣,不起波瀾。」

馮雲舒将頭點了點:「謝謝你,我先走啦!」

她娉娉嫋嫋地向轎子走去,掀開轎簾時,回眸一笑。

陸之霖見了,颔首為禮,注視着馮雲舒的轎子離去。

他能感覺到馮雲舒的話語裏含有無數陷阱,只是不明原因。幸好他思念母親,原版的玉虛劍譜也都記得很熟。

看來因為這半本劍譜,馮雲舒遇到了很多事,但他們畢竟已經不是兩小無猜的時候,也只是……只是如此而已了。

馮柏既然神智失常,馮雲舒作為揚州镖局的掌門人出席壽宴,可見她已繼承了總镖頭的位置,會有些心計也是正常的,否則整個镖局樹倒猢狲散,昔日的仇人蜂擁而上,怕是下場慘淡。

為了避免再次遇到熟人,陸之霖回到了投宿的客棧。

雖然王越已經離開,他卻不願意退了王越的房間,反而關了自己的房門,跑到師兄的床上躺着,仿佛這麽做,就能感覺到師兄還未遠離,空氣中也像飄浮着師兄存在過的氣息。

如果師兄沒有離開就好了,就能看到他對大小姐的态度是多麽的堅決。

可惜事事不盡如人意。

和大小姐分別之際,他是松了一口氣的,畢竟和大小姐相處很是費神。三年前的他是萬萬想不到會有這天。

以前的苦于應對師兄,和大小姐在一起時十分輕松快活,如今卻是苦于應對大小姐,想和師兄在一起而不可得。

人生際遇,分分合合,實是難測。

但他與師兄會同偕白首,卻是可以預見的。就算要盡他畢生之能,他也會辦到。

登天樓樓高七層,是定州最高的酒樓,今日全被天道盟包下,大宴賓客。附近的管事大多回到總壇,迎接遠道而來的貴客。

客人所在的席位是按門派和個人的江湖地位而來,小門派的掌門人坐在一樓大堂和門外暫用的街道,萬劍宗、終南派、秣陵山莊這些大派掌門宗主,則被安排在頂樓最好的位置。

整條英雄街都熙熙攘攘,天下好漢彙聚一堂。陸之霖在人群中并不顯眼。

他笑吟吟地走進登天樓,正要上三樓時,樓梯口的守衛客客氣氣地攔住了他,請他出示請帖。

陸之霖一怔,沒想到進入二樓是要喜貼的。因師兄乍然離開,他無心涉險,便放棄了夜襲天道盟,在客棧中獨處了兩天,只擔心師兄晚上回來,見不着自己,又生出許多誤會。

如果他這兩天在外面聽到流言蜚語,也早該知道要準備請帖,順手牽羊地就在其餘客人身上摸一張了。

既是為報仇而來,陸之霖也沒那麽多講究,笑吟吟道:「我不上樓,只是來找梁天逸梁管事。」

那守衛道:「梁管事今日接待六樓貴客,分不開身,少俠有什麽事,還請晚間再來找他吧。」

陸之霖擡起手中長劍,語帶威脅:「如果你們不讓我上去,我就只好硬闖了。」

兩個守衛對視一眼,說道:「登天樓今日宴請天下賓客,盟主只怕招待不周,若是少俠能擊敗我二人,便可由此上二樓,去喝一杯水酒,但二樓的樓梯口還會有守衛,武功也會比我二人高出甚多。如此一層層地打上去,又吃力又沒用,少俠還是放棄罷。」

「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就上不去?」

「今日是盟主的大喜日子,若是沖撞了盟主,大是不雅。一定要比試的話,不如劃個道兒如何?」

「怎麽比?」

那守衛猛地大喝一聲,雙足在青石板上用勁,平平躍開時,地上多了一雙足印。看熱鬧的人都喝起彩來。

聽說天道盟居然在今天有這個規矩,勝過守衛就能上二樓喝酒,大堂的賓客都有些躍躍欲試,但看那尋常守衛都有一身硬功,都是打消了念頭。

「你若是也能留下這麽一雙腳印,那便可以上去了。」

陸之霖嘆了一口氣:「好好地地面,弄一雙腳印在這,多難看。」一邊說着,軟底布鞋輕輕在地面上蹭了蹭,那花崗岩大石砌成的地面竟像是豆腐一般,被他蹭掉了一層,很快就擦得幹幹淨淨。

整個大堂不由鴉雀無聲。他輕描淡寫地就能做到這一步,功力可要比那守衛深厚許多。

兩個守衛神色肅然,讓到一旁,伸手道:「請!」

陸之霖微微點頭,手按長劍,緩步上了樓。

衆人議論紛紛,這個俊美少年的武功顯然已到先天境界,憑着這身本事,足可和第四層飲宴的高手齊名。

相互打探之下,才知道這人就是山南道近段時間出現的少年高手陸之霖,出身于不太出名的隐山派,曾經在揚威镖局做過趟子手,不由啧啧稀奇。從一個趟子手到絕頂高手,不得不說是一則傳奇了。

今日在登天樓,先天高手不能算少,天道盟許多高階管事幾乎都是先天高手。然而陸之霖還未到弱冠,出身的門派又并非名門大派,自然也就更讓普通弟子佩服羨慕。

二樓隔層都是木板,和守關的守衛比試自然更需小心。雙方只限定了五招,不能毀壞任何器物。

當衆人看到陸之霖再次輕而易舉地擊敗二層守衛,不由更為吃驚。天道盟的守衛也只是看似普通而已,但能在盟主壽宴時做守衛的,又豈是易與之輩?

知道他身份的人,都忍不住往向二樓角落的一個女子看去,那是揚威镖局的馮雲舒,代替總镖頭前來。陸之霖曾經在揚威镖局做過事,兩人必定是認識的,誰知道竟連招呼也不打,可見必定有什麽貓膩了,再加上兩人年紀輕輕,男的俊美韶秀,女的冷豔無情,不由竊竊私語。

然而無論周圍的人怎麽議論,馮雲舒的眼裏卻是沒有看到陸之霖一般,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酒,陸之霖也是旁若無人,自顧自地往三樓去了。

衆人極欲一看熱鬧,可惜二樓守衛不是擺設,雖然五招敗給了陸之霖,卻也不是他們能輕易勝過,将衆人擋住了去路,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此時樓下又有喧嘩聲傳來,樓下的人不能上樓,樓上的人卻是可以下去的。

二樓有一、兩個好事的人探頭看了看,都是看不到什麽,便有人下樓到的一半,再回來道:「有個人要上樓,他也沒請帖!巧了,今天闖樓的人真多!」

卻見一個年輕俊美的公子一身藍衣,頭戴玉冠,向二樓而來,奇特的是,樓下的守衛并沒有為難他,像是自動讓到一旁。

「他怎麽上來的?難道天道盟的守衛都成軟腳蝦了嗎?被人打敗一次就不敢再戰?」

「你懂什麽?那守衛根本不是自己想讓的,他們剛才碰都沒碰着!」

「難道是罡氣?」

當衆人很是不平的時候,一個消息火速蔓延開來——那個公子上樓之前是報過名號的,他說他是東陵侯!

衆人不由紛紛嘲笑,東陵侯不是紫衣玉冠嗎?他怎地不穿紫衣?

正在衆人交頭接耳的時候,試圖阻攔東陵侯的二層守衛再次倒飛了出去!

衆人大驚失色,登時整個二樓都靜了下來。很少有人能近距離看到東陵侯,這還是第一次!

沒過多久,東陵侯親至的消息幾乎傳遍了整棟樓。

王越握着長劍,拾階而上。

他的護體罡氣已達丈餘,旁人根本無法接近他,這也是所有人很快相信他身份的原因。江湖上模仿東陵侯打扮的劍客有無數,但有他這身武功的,卻是絕無僅有。

「原來東陵侯這般年輕!」

旁人遠遠見過王越一眼,十分模糊,如今看得真切,見他發絲宛如黑檀,面目如玉,卻已成名了十年,令人驚訝駭然之下,又是黯然神傷。

他十年前成名就已不是孩童身形,可見他定是駐顏有術了,以他的身份地位,至少應是四、五十才對。

還有一部分人卻是另一種思路——「東陵侯原來這般俊美!」

「原來武功練到高深境界,不但能駐顏有術,還能修複容貌!」

「放屁!照你這麽說,魔尊怎麽可能生得那麽醜怪?」

「這個……這個也許是魔道的審美與我們正道不同……」先前那人振振有詞地反駁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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