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救場
“——是……無塵嗎？”一開口，簡揚才發現自己嗓子艱澀得厲害，出口的話帶着難聽的沙啞，又輕到幾不可聞，連尾音都顫抖得小心翼翼。
像是聲音再大一點，對面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藍格子襯衫的年輕人眉宇平靜，将已經重新裝好盒飯的大袋子抱好，置若罔聞地看了簡揚一眼，便徑直從簡揚身邊走過。
“無塵——”簡揚一怔，失态地便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袖口。
那力道極大，被緊緊拽住衣袖的人不得不回過頭。
“莫雲歸。”依舊毫無波瀾的聲音，連一點不耐煩的情緒都沒有。
見簡揚仍一臉反應不過來地傻瞪着自己，莫雲歸面無表情，“我說，我叫莫雲歸。”
一時空氣都被凍結住。
“——不……不好意思，認錯人了。”狼狽地收回手，簡揚的目光卻仍炯炯地黏在對方身上，分毫不錯。
“哦。”莫雲歸擡步欲走，看着對方的眼神，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趕時間。”
面無表情，說話慢吞吞的，又惜字如金。明明就和無塵一個德性。
可是……出家人不打诳語，如果是無塵……他從不撒謊。
“抱歉。”簡揚終于鎮定下來，但還是有些緊張，不由自主揚了揚眉，挑起一個皎皎如月的溫柔笑容，“莫雲歸嗎？可以叫你雲歸嗎？你好，我是簡揚。”
“你長得很像我一個重要的朋友，非常非常像，一看到你就很親切，所以……”
“……所以能不能帶我去一下簡導的劇組呢？我不小心迷路了呢。”簡揚雙手和握，身姿挺直，精致惹眼的臉上笑意溫柔迷人，低垂的眼眸漾起片片柔軟的微瀾。
不笑已是三分旖旎，一笑卻是十二分撩人，仿佛帶着刻意流露的風流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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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揚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提出這個要求，他明明還想一個人到處逛逛的。
也許……只是想多看着這張臉一會兒？雖然突然看到這張臉有些緊張得不知所措。
而簡揚一直有個不好的習慣，他一緊張就會刻意用其他表情來掩飾，而郢王最常用的表情是什麽，不過是“風流成性，處處留情”，就是無差別釋放自己的雄性魅力，嗯，即無差別撩騷。
然而簡揚一向所向披靡的撩人技能似乎有些失效，莫雲歸毫無所覺，掂了掂懷裏的大口袋，道:“我趕時間。”
言簡意赅。
“那我跟你一道去送盒飯，送完你再帶我去劇組，行嗎？”
簡揚全不在意，看過來的雙眼眼底像不停閃着期待的光，臉上每一寸似乎都寫滿了“不要拒絕我”。
莫雲歸冷淡的眉峰微不可查地一跳，卻鬼使神差地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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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揚？！你……你怎麽來了？”簡平因為問禪一角臨時出狀況正兇神惡煞地發脾氣，黑框眼鏡下仿佛是随時都要暴戾起來的眼神，而這時卻冷不防見好久不見的兒子出現在片場，暴躁的表情卡住，一時表演了個大變臉。
“……不是你讓我來磨練磨練的嗎？”簡揚有點拿捏不好面對簡平的尺度，只好随意撇撇嘴，中規中矩回答了，反正都在生死間走一遭了，突然醒悟不再叛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吧。
他身後還站着面無表情的莫雲歸，莫雲歸雙眼飄忽，似在走神。
“你真的想通了？！”簡平兇色徹底消失，喜色蔓延到眉梢，又有些不确定，“你以前出事，我也說過好幾次的，你不統統沒理？……這回，真的想通了？”
還帶着點小心試探的意味，生怕兒子只是一時興起拿他開涮。
“嗯？”簡揚愣了愣，不是來當個群演嗎？至于這幅喜上眉梢的樣子？因着對原主這個親身父親不感冒，所以對這兩人的關系還只是個模糊的“互相厭棄”的概念。
然而此時簡平喜不自勝的神色太誇張，他不由得翻找起原主的記憶來。
人對不好的記憶大概是有掩藏的本能，簡揚對原主在親情方面的記憶只是潦草回想過，也就因此忽視了原主連自己都欺騙過去，以為沒有發生過的那些丢在角落裏的痛苦回憶。
這一仔細回憶，才恍然大悟為什麽父子關系會惡化成這樣。
原來簡平以前也沒那麽渣，簡揚五歲以前家裏也是和和美美。而之所以對自己兒子不聞不問這麽多年也是因為簡揚的母親，于凝含。
當初大導演簡平和黃金搭檔制片人于凝含可是業內傳唱的夫妻佳話，恩愛甜蜜羨煞旁人。簡平愛妻成癡也是出了名的。
夫妻倆共同的愛好共同的理想就是拍攝好劇，又都是工作狂，終日都在片場。
生了簡揚也不例外，那本來就是一對毫無經驗的新手父母，簡揚三歲以後就被心大又酷愛工作的母親也帶到了片場，因為出身加之長相可愛到爆而被衆人寵愛的無法無天的小霸王，屢次甩掉看管他的叔叔阿姨，從不守規矩，一天活蹦亂跳什麽都要碰一下。
而悲劇就這樣突然發生了，五歲多的小簡揚到處亂跑撞上了還未固定好的背景板，沉重的背景板砸下來的時候小簡揚完全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遠處的于凝含無意瞥到這一幕，心神大駭，潛力爆發，沖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将幼小的兒子推開，自己卻因來不及躲開而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推開簡揚的那一刻，那個一向是工作狂而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女子放松地笑了，同所有母親的笑容一樣，最是溫婉美麗。
這是被原主刻意掩埋的記憶。此後，完美的家庭破碎，幾近崩潰的簡平處理完愛妻的後事便一頭紮向了他們共同的事業，借此麻痹自己，來逃避失去摯愛的痛苦。
而對一天天長大，有着酷肖其母容顏的簡揚，也一天天地刻意躲開。
簡揚稍稍懂事的時候，簡平頭一次心平氣和來找他說話，卻是希望簡揚能繼承母親的意志，涉足娛樂圈，成為一個演員。
而這其實只是當初于凝含的一句戲言，“我希望揚揚長大會成為一個出色的演員呢，到時候我們還可以為他量身訂做一部劇，哎呀，大概揚揚會成為好多女孩子的夢中情人呢，想想都興奮。”
簡平想要完成愛妻的任何願望。而被長期冷暴力處理的簡揚卻是嚣張跋扈地一笑:“憑什麽呀？你以為你誰？簡平我告訴你，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去什麽見鬼的娛樂圈！”
一字一句決絕到不留絲毫餘地。
但是簡平偶爾還是會不抱希望地邀請一下，或是委婉，或是強硬。
統統被拒絕了。
上次打電話來故作嚴厲地命令也是不抱希望的試探，所以害怕鬧心連回答都不想聽就挂掉了，因為他認為答案顯而易見。
而這次，簡揚居然自己找來了，簡平滿臉的不可置信，卻也遮不住眉梢眼角的喜色。
理清楚一切的簡揚低低嘆了一聲，他其實……只是想來看看的，并沒有一定要踏足娛樂圈的心思。
不過……記憶裏屬于母親的那個溫暖的笑容卻悄悄撥動了他心裏那根柔軟的弦。
簡揚跟梁峤其實不同呢，至少……梁峤的母妃從未那樣笑過。
“……嗯。”簡揚低低回了聲，“不過我不會演戲，就是來見識一下。”僞裝什麽的倒是會一點，但是和演戲還是兩碼事。
“對了，我要當什麽群演？”
簡平還處于驚喜的激蕩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身後的莫雲歸也仍處于走神狀态，他面癱着臉放空着眼，一直默默思索:他到底為什麽，就帶着這個人過來了，中邪了？
而終于回神的簡平一拍大腿，明明儒雅斯文的一張氣質大叔臉被他生生作成了山村屠夫，“當什麽群演？！剛好我這有一不錯的角色空出來，小許——”
“诶——”不遠處的許助理擦擦汗忙不疊跑過來。
“那個，問禪的角色，我走個後門，就讓我兒子救個場了。”
“救場？！”許助理的表情都要扭曲了，诶诶诶？！別當我不知道您兒子就一成天鬼混毫無演技的公子哥，這救什麽場，砸場的吧。
許助理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簡哥您……您也知道，問禪這角色戲份不多但可說是劇裏一高人氣角色，不是一般的小配角啊。您不是一向對您的劇最是吹毛求疵嗎？怎麽就……”也走起後門了。
後半句話在簡平吓人的眼神裏讪讪地吞回了肚子裏。
“行了，就這麽說定了，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我是在通知你。鄭瑤溪我都忍下了難不成你認為我兒子會比鄭瑤溪更差勁嗎？”簡平擺擺手便不欲多說了。
得，這是破罐子破摔了，許助理只得苦着臉安排去了，一個不是科班出身毫無演技的新人空降，劇組又要熱鬧了。
全程簡揚一臉懵圈，等等，這好像和說好的不太一樣。
然後他就見簡平一臉欣慰地看着他，和藹道，“問禪雖然不是戲份多麽吃重的角色，但人設讨喜，也不要求多高演技，是個吸粉的好機會，起步的話最是合适了。”
似乎都在默默規劃他以後的演藝生涯了。
“等等，我好像沒說我要進娛樂圈……”簡揚一臉莫名，垂死掙紮。
“這是完整的劇本，還有編劇的筆記備注，獨一份，你拿去好好琢磨琢磨。新戲進度有些緊張，你就先住在劇組裏吧。”簡平的耳朵好像有選擇性過濾的功能，聽而不聞地塞給他一個厚厚的本子，自顧自地說着。
“你媽媽如果能看到你同她當初所希望得成為一個優秀的演員，一定……會很高興的吧。”在片場一向被視為随時都在吃炸藥的暴君破天荒地柔和着臉，含着懷念的神色，眼底仿佛都有晶瑩的水光閃爍。
簡揚怔忪片刻，他算是明白了，這個男人确實是個情癡，不是個好父親，卻的的确确是個癡戀妻子的好丈夫，于凝含如果還活着，這輩子估計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麽愛她的男人，同理，原主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麽混賬的父親。
确定了自己反駁無效，簡揚拿好手裏的劇本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他畢竟成為了簡揚，因為自己的一時調皮而害得母親喪生的簡揚其實一直都很自責很痛苦的吧，所以連自己都在欺瞞自己，最後連自己都忘記了這段往事。
這個甚至算有些荒謬地想要去履行母親的戲言，其實也能當作補償吧。
安慰自己的……補償。
轉身打算去認真看看劇本，便看到被他遺忘的莫雲歸還站在原地，早已不再走神的莫雲歸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面前上演的一出堂而皇之走後門的大戲，深不見底的眼睛裏隐約有了幾絲落寞。
“啊，雲歸你還在這啊？”簡揚還挺意外，之前雲歸跟他說了之後還有事忙的，送他到這就走，他有些抱歉地說，“真是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早離開了呢，你是馬上要送晚上的盒飯了嗎？我幫你。”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把這章漏發了……沒有人發現，絕望QAQ
後面都會把章節順延重發一遍，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