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名草傾國
周圍的綢緞莊有最好的雲絲緞,我拉着他進去,選了細白的可以做中衣的料子,我的女紅雖然不是很好,也可以說是很爛,但是我認為那只是一件極小的小事,難不倒我這麽聰明的頭腦。
拉着他的手去摸過緞子,問他好不好,他微笑着,帶着些沉吟說:“很好的緞子,需要很貴的價錢吧? “
我拍拍胸脯道:“錢不是問題!只要你覺得喜歡就行!”
他轉頭看我這邊一眼,笑一笑,輕聲說:“我們的錢不多了。”
我摸摸錢袋,似乎确實沒有開始那麽飽滿了,有些氣餒,道:“怎麽辦?”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沮喪,溫和的說:“無妨,你喜歡就買好了,錢我來想辦法。”
我嘟着嘴把錢袋收起,道:“算了,以後再說吧!”嘴上這麽說腿卻挪不動,那細白緞子正在櫃臺上發出誘人的閃閃的光澤,比春天的波浪都要柔軟。
他不理會我言不由心的說話,對櫃上道:“這種緞子要最好的,剪七尺。”
我忙道:“不行,剪九尺。”
夥計連連的笑着:“這位客官你可真有眼光,這是我們雲夢國最好的白羽緞,據說當今皇上最喜歡的九公主就愛穿這種料子做的衣裳。”
我無意在這裏聽到了我的名字,臉不由一紅,幸好他什麽都看不見,對于我的異樣反應絲毫沒有察覺。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第二天結帳付店錢的時候,店老板獅子大開口,一下子要去了我們一多半的銀兩,我在馬車裏把錢袋裏的東西都倒出來數一數,發現只有一錠二兩重的銀子,還有一些散落的銅板。
我難過的收起錢袋,眼淚汪汪的對他說:“誰知道那個天下第一樓的房錢那麽高,難道他那滿樓的花花草草都是要用來賣錢的嗎?難道他家後面種的兩畝荷花也要算在客人的賬上?不過就是用檀香木鋪了一下地板麽,有什麽稀奇!他們竟然就要這麽高的價錢,真真是一家黑店!!”
他安靜的聽我說話,等我停下來歇一口氣的時候,道:“沒什麽,還有兩日就要到烏山,這些錢已經足夠這段路程使用了。”
我咬着嘴唇想:他是不是覺得,這段路程過去我們就可以分道揚镳了呢?有些淡淡的悲傷湧上我的心頭,我垂着臉,不再說話。
馬車外面撲進來新鮮的泥土氣息,大黑馬這些天吃了最好的草料,精神抖擻,一會兒跑到車廂邊上打個哼哼,一會兒又沖到前面去張望一陣。我也沒有心情去理會它。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你住在烏山嗎?”
我說:“以前有一個認識的長輩住在那裏。”
“是誰?”
“東城葛。”
他帶了些訝異的說:“原來是他,雲夢國最負盛名的大宗師!”向我這邊看看,道,“我一直都想去拜訪他,這次終于有了機會。”
我心裏有幾分歡喜,若是這樣,他豈不是可以在太老師的精舍裏住上一段日子,壓下心頭的喜悅,我眨巴眨巴眼說:“好啊!他很喜歡和年輕人交往,你去一定會得到他的垂青。”
他微笑着搖頭,說:“米粒之珠,豈敢四射光華。東城葛老前輩願意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我笑眯眯的不說話:到時候,師父師娘還不是我要怎麽樣就怎麽樣,什麽都得乖乖聽我的。我低頭對着自己的手指笑得眉眼彎彎,如同月牙兒新上——原來從小被送去習武也不是什麽壞事,極好極好!
烏山山勢蜿蜒,從山腳到山頂有好長的一段路,他和我跳下馬車,慢慢往山上走,大黑馬跺了幾下蹄子,念念不舍的看着我們走上山去,他本來不願意讓我拉着他,可是顯然向上的山路難度大過他的想象,再加上地勢不熟悉,在接連絆了幾下之後,他也就沒有再堅持,乖乖的把袖子交給了我。
清泉潺潺,草木生香,樹枝上的小鳥兒跳來跳去叽叽喳喳,草地上的麋鹿低着頭啃食葉片上的露珠,霧氣缭繞,在山林和山林間鋪下層層透視的障礙,越往山上走,霧氣反而消散得越快,到了半山腰上,視野已經無限清晰。
我拉着他的袖子,一層一層的往上,他感覺到撲面的風裏不再有濕潤的水氣,腳下的山路也漸漸由泥土變成堅硬的岩石,微微仰起頭,問我:“這裏是不是烏山的中麓?”
“正是,這裏是烏山的中麓蓮花峰,再往上,就是烏山的最高峰歸雲。”
他的鼻端似乎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不由得把臉轉向山谷那邊:“好香,是烏山的寶珠草嗎?”
山谷裏的寶珠草開得正豔,一片珊瑚紅色的穗狀花頂在枝頭,随風起伏,花穗散發出來的香氣悠悠的飄蕩在山谷中。
“你也知道寶珠草?”帶着一絲驕傲的顯示自家寶貝的欣喜,我問他。
他臉上神色有些凝重,道:“怎能不知!這是雲夢國的仙草,據說把它埋在其他植物的旁邊,該處植物就可以長得十分繁茂,它還是天然的防毒聖物,只要有一棵種在庭院裏,蚊蟲都不會來騷擾。”
我笑起來,傳言不可盡信。
我問他:“既然這種草可以防毒,為什麽我們一路上走過來,都沒有在農家的院子裏看見過它呢?”
他沉吟着說:“我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據說二十年前雲夢國家家都種這種草驅蟲,但後來不知為什麽把它們都燒了,寶珠草在雲夢國民間漸漸失去蹤跡,只有烏山一帶還有生長。”
我說:“你對寶珠草知道的還不少。”
他不語,只是笑笑,轉頭面向其他的地方,嘴角微抿。太陽明媚的光線正好照着他俊秀的面孔,他嘴唇上的線條如同珠貝雕出來一般明朗。
我看着他發呆,他說:“走吧!”
歸雲峰山勢漸漸有些陡峭,他不知道是不是爬累了,一路上都不再說話,臉色漸漸有些蒼白。我一心只想早些見着師父和師娘,走得很快,沒有注意他的神色,到了山峰的轉角處停下來,他咳嗽幾聲,閉眼靠着岩石喘息。
我這才醒悟自己可能走得太快了一些,見他臉色不太好,忙問他:“你怎麽樣?”
他睜開眼,用手摸索着岩石,問道:“離東城葛先生的居所不遠了吧?”
我說:“還有半裏路就到了。”
他默默的點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一會兒氣息調勻了,他慢慢道:“青兒,我想一個人上去拜訪東城葛先生!”話聲不高,卻有一種堅決。
我愕然:“你……你怎麽走上去啊?別告訴我你看得見!”
他把臉轉向我,帶着一絲求懇的意味,“青兒,我覺得這樣比較妥當,畢竟……我是第一次拜訪這位大宗師,至于怎麽上去,你就不用擔心了。”
他說完,就伸手摸着岩石和樹木,轉身順着山路向上走去。
我愣愣看了他半天,也不知道該做什麽,直到他在前面滑了一下,打了個趔趄。
我趕過去,他用手撐住了身體,已經站了起來,修長勻稱的手指在岩石上擦出了不少血痕,聽到我趕過來的腳步聲,他極快的把手掩到袖子裏,轉頭微笑着看我:“我們不妨比試一下,看誰能夠先到峰頂。”
我正在擔心他手指的傷勢,卻聽到他這麽說,不由好氣又好笑:“你?咝咝!怎麽和我比?”
他咳嗽一聲,笑着說:“我先走一個時辰,然後你再來追我。”
我看着他嘆口氣道:“随你。”他臉上神色一松,我回身道,“我也累了,要坐在這裏休息一會,也許,還打打瞌睡,你……”說着卻忍不住笑起來,想起小時候母後給我講的龜兔賽跑的故事。
他靜靜站着看我這邊,不知道我為什麽笑得那麽高興,眉峰輕輕一挑,似乎忽然明白過來,嘴角牽動,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說:“好吧,不過這裏是野外,千萬不要真的睡着了。”
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我坐下來,百無聊賴的扯着手邊的小草發呆。也許是山裏的空氣太過于清新,也許是林間的風太過于溫柔,我靠在石頭上,不知不覺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