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君子一言
這話說的突然,那黑臉漢子首先冷笑起來:“莫非尊駕就是?故意用這話來混淆視線?”
勇伯神色稍緩,抱拳道:“老夫只是一個江湖閑人而已,護衛着我家公子出門游歷,對這些國家之間的事沒什麽興趣,只不過最近聽江湖朋友說起,似乎雲夢,西宇還有大周都有人在江南活動,為了避免池魚之殃,故而時時刻刻小心提防。諸位看樣子武功所學也和那些人不同,老夫剛才一時不察,冒犯了,還請不要見怪!”
說完做了一個羅圈揖。
他們三人彼此望望,中年漢子也抱拳道:“哪裏哪裏!我們也是護衛我家小姐出門,臨行前老爺夫人都是千叮萬囑,叫我們小心些,我們資質愚鈍,不小心還是把小姐跟丢了,所以這幾日才聚在一處四處尋找,如果不注意沖撞了你家公子,也請不要介意!”
勇伯笑起來,道:“諸位這麽高的身手,只怕你家老爺也是京都的三品大員吧!”
黑臉漢子道:“江湖中人只為義氣決生死,哪管錢財擋身前,老兄忒把我們看輕了。”
勇伯神色稍霁,道:“說的好,看來我們都是彼此彼此!”
雙方都是哈哈一笑,抱拳分手作別。
我順着樹梢輕輕飄走,溜進院子,見那永哥兒正在院子裏張望,我大搖大擺從旁邊拐進來,道:“咦!你怎麽還在這?”
永哥兒看到我,臉上卻是一副激動和不以為然混合的表情,對我話裏的刺全然沒有注意到,咳嗽一聲,叽叽咕咕的說:“你……你終于回來啦!呃,這個,我家公子正在等你那。”
最後幾個字癟着嘴巴說得無比心不甘情不願。
我道:“真的麽?”揚頭對屋子裏叫道,“灏大哥,你在哪裏啊?”
聽得他微微帶了喜悅的聲音傳出來:“你回來了!”
燭影搖動,他已經慢慢扶着門走出來了,永哥兒手忙腳亂,咬牙切齒的對我揮揮拳頭,忙趕過去扶周灏,叫道:“公子,你……你怎麽出來了?”
周灏輕輕推開他的手,看着我這邊道:“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天色已經很晚,山裏會有野獸出沒的。”
我道:“剛才看見那邊有些好玩的,所以過去多看了兩眼,下次再也不會啦!”卻見永哥兒嘴形開合,明明就是‘哪裏還有下次’的意思。
心裏‘哼’一聲,回頭不去理這小毛頭。
周灏道:“我記得你晚上沒吃什麽東西,永哥兒。”他回頭對永哥兒和聲道:“你剛才熬的湯還有麽?”
永哥兒呵呵一笑,說:“公子啊!對不住,湯剛才已經被喝完了!”呲牙咧嘴滿面抱歉的向我連連點頭。
我剛才一直在忙,跑來跑去的看熱鬧,現在經他一提,還真的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但是瞧永哥兒那個志得意滿的竊笑嘴臉,撇撇嘴道:“沒什麽,我也不餓,再說瞧他那個小毛頭的樣子,哪裏做的出好吃的東西,呃,我不吃。”
正要走。他卻叫住我,說:“時辰還早,東西都很現成,我給你再做一份,很快就好。”
永哥兒跌腳怒目看我一眼,垂頭喪氣道:“我再去廚房看看。”回頭走了。
我瞧這小毛頭的樣子,心裏忍不住暗笑。
周灏看看我這邊,輕聲道:“永哥兒其實是很熱情一個孩子,你們以後會相處的很好的。”
我心裏微微一酸,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末了終于輕輕問一聲:“你們什麽時候走?”
他笑一笑,緩緩道:“還早!”
不知為何,聽他這麽說心裏就是一松,我笑着點頭,哦一聲道:“看來我又可以混幾日飯吃了。”
他道:“青兒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把你送回家的。當日我在湖邊答應過你,就絕不會反悔!”
我道:“君子一言。”
他微笑道:“驷馬難追!”
回頭看永哥兒端着碗正愣愣的看着我,我笑着接碗,對他說一聲:“多謝!”
永哥兒叽咕道:“不用……不用。”眼睛上下打量我,卻是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我暗自惱怒,暗想莫非我這副模樣實在是欠佳,往常周灏都是看不見,所以我心無所顧,現在小毛頭老是支楞着眼睛不懷好意的看我,心裏忍不住就有些忿忿,也有點心虛。
勇伯過一會兒也回來了,院子裏空屋子還多,主人家還要過七八天才回來,他們兩人就去找了一間屋子打掃出來住下。
往日這個時候我一般會聽他彈彈琴,然後,如果我有興趣,我會給他跳跳舞,雖然他看不見,但是我知道他能夠感覺得到,因為每次跳完,他都會用驚嘆的神色說:“推雲卷月,舞動九天,青兒你的舞一定是雲夢國最好看的。”
我扁扁嘴,道:“原來只是雲夢國而已,聽說海外波斯有最美麗的舞蹈,想來在那些舞娘面前,我這只是雕蟲小技了吧!”
他說:“她們哪裏能給你比,青兒……”
然後,我的舞蹈自然成為全天下最美的舞蹈,我板着臉聽他誇贊了半天,肅容道:“君子不可以妄言,不過我知道你說的都是實話,嗯,就此……算了吧!”
現在這個時候呢,我聽那勇伯和永哥兒在他屋子裏長話連綿,短語嘈嘈,扁嘴鼓腮自思自想了半天,決定遠遠去偷聽一下他們在說什麽。
還沒到屋外就覺得地形不對,石頭凳子掃帚蔥缽似乎都簡單的移動了一下,雖然外面沒什麽異樣,但其中已經可以隐隐看到七竅百徑,我不由望而卻步,也不敢貿然去試深淺
他的窗外有一棵柳樹,我看那勇伯坐在屋裏椅子上,斜對着柳樹,時不時的擡頭掃一眼,他八成是不能忘記剛才忽然看見樹上閃出一個人影的情況,所以看着樹都有了戒心。
我只能遠遠的站在屋角,通過牆壁傳聲聽他們的說話。因為隔得遠,只有有人靠着牆的時候我聽到的話聲才清晰一些,所以內容也有些斷續。
貌似那勇伯正在說什麽長篇大論,間或停頓一瞬,嘆口氣,再慢慢接上去。周灏很少說話,每次說的話都很短,語音沉重但是平靜。偶然聽到永哥兒的聲音略微高一些,也許是永哥兒站着靠着牆邊的緣故,還大半都被我聽個清楚,但他的話又多半無關緊要。
看來不得其果,我正打算走掉,隐隐聽到周灏說了一句‘青兒’,我忙豎起耳朵貼上去,只聽那永哥兒笑道:“那小丫頭雖然長得将就,但一張臉黑黑的,看着還是有些駭人。”
周灏道:“不許胡說!”
永哥兒忙說:“我沒有瞎說,不信你問勇伯。”
勇伯咳嗽一聲道:“天色已晚,公子還是歇息吧!明日我們去把那幾個病人看過之後,也應當趕路了,老爺夫人還在家裏等着哩!”
他們後面的這些說話,都不再像前面那樣壓低聲音,微微放開了一些,所以我聽得很清楚。
回到屋裏,蒙頭一覺睡到天亮,早飯是永哥兒做的,他敲門來叫我吃飯,态度十分好,我雖然看着他那樣笑眯眯的樣子就覺得後背涼飕飕的,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只好不去理他。
早飯是青菜和烙餅,永哥兒很善于烹饪,簡單的青菜也做得味道鮮美,我客氣的說:“菜很好吃。”
永哥兒說:“這是公子教我的。”我不由又看看周灏,他正在慢慢的掰一塊小餅,吃得很少。
勇伯對我道:“這些日子勞煩姑娘照顧我家公子,實在是感激。”
我說:“不用客氣,這是互相幫助,我也多得了他的照顧,不然現在我都無家可歸了。”
勇伯笑笑還要再說,周灏站起身道:“青兒,你跟我去村裏看看那幾個病人。”
我見永哥兒和勇伯都有點愕然的神情,心裏有氣,道:“不用了吧!你的助手不是都回來了嗎?就叫他們随着你去好了。”
他臉色微微發白,平靜的道:“他們都不懂,還是你跟着我吧!”
我其實在看見他蒼白的臉色時已經後悔剛才說的那句話,忙道:“嗯,有道理,人命關天,可不能随意把大夫換來換去的。”站起來牽着他的袖子說,“走吧!”
勇伯咳嗽一聲,道:“老夫陪公子一起去,碰到山路什麽的還能夠搭上一把力。”
他微笑一下,說:“沒什麽,勇伯,我和青兒已經走慣了,你和永哥兒把屋裏那些藥草清理一下就行了。”
勇伯臉色凝重,看着他點點頭,道:“好,公子費心找來的這些草藥,老夫一定會仔細小心的清理的,不會讓您一番心血白費!”
他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唇角抿得緊緊,挺秀的眉宇之間淡淡有些蕭索。我在邊上等得不耐煩,扯扯他的袖子,他回過身對我笑了笑。慢慢摸索着和我一起出門。
下石梯的時候不知道是地板被早上的露水打濕了,還是他沒有留神,滑了一下。我忙扶住他,見後面永哥兒在對着我呲牙做鬼臉,我惡狠狠的瞪他一眼,吓得他忙把目光轉回去。
他抓住我的手站穩了,就此握住,再也沒有松開,他的手掌修長有力而又溫暖,我心頭亂跳,想着身後還有兩個人看着,說不定院子外面還有那三個雲夢十八騎看着,忙使勁掙開了。
他靜靜的看着我這邊,雖然他眼睛上依舊是一層霧氣彌漫,但是我卻覺得他似乎正打算從這迷霧中透出目光,把我仔細打量清楚。背後勇伯微微一聲嘆息,他似乎清醒了一些,說:“走吧!”
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分外慢,洗針,問藥,候診,試脈,他每次都要想很久才說話,有時甚至要等到我問他才開口。江南的暮春已經悄悄來了,初夏的暑氣漸漸蒸騰,我口角發幹,心情不知道為什麽也覺得莫名的煩躁。
盡管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配合的十分默契,但我漸漸的懶怠說話,他也察覺到了,話語更少,于是今日這幾位病人的家人都有些惴惴的瞧着我們,似乎我們 兩個的臉上正在層雲密布,不時就會雷電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