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囹圄之中
囚房的深處有一個青色的人影伏在地上,寂靜無聲,我命獄頭打開門,獄頭毫不客氣的說:“只有皇上親自下的诏令本官才能開門,你……”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道,“小哥若有事情要辦,不妨去拿了皇上的親筆過來。”
這塊令符是宮裏面只有皇子才有的最高等級的通行證,但是這個獄頭顯然是孤陋寡聞,我雖然心急如焚,但也不想就在此地與他争執,道:“好!你等着就是!”
他哈哈一笑,神态間全是一副認定我虛張聲勢的模樣。
我顧不得理會他,焦急往外走,外面進來一個灰衣年輕人,拿着一個食盒,我以為是哪家在囚的豪富雇來送飯的小厮,也沒注意,卻聽得遠遠的他在身後對那獄頭說:“快點開門,本公公看看他死了沒有,完了還要回去複命。”
我心中一動,見牢角一處燈火照不到的地方比較陰暗,借着出門時的一轉已經把身子閃了過去。我這一下極為快速,守衛的軍士眼前只是一花,還以為是我出門時候掠起的光影,都沒有留意到我的隐藏。
過了一會兒,那灰衣年輕人出來,我跟着他來到一處僻靜角落,喝住他,亮出了令符,問:“那個人怎麽樣了?”
這灰衣年輕人顯然見過這種令符,雖然看着我的樣子充滿疑問,還是畢恭畢敬的跪下,道:“回皇子的話,他身上雖然受了重傷,但是這幾天死不了,小人已經給他用藥包上了傷口,想來應該無礙了。”
我道:“是誰叫你送藥過來的?”
“是皇上吩咐的,他說這人關系重大,若是死了,就拿小的人頭回報。”
我松口氣:看來大哥還沒有被氣糊塗,一切事情都還有轉機。當然,我現在只能夠做最壞的打算,我要保證他能夠毫發無傷的離開。我看着這個灰衣年輕人,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我回到宮裏,大哥正在扶雲殿和朝臣商議國事,李總管嘆氣道:“已經兩天兩夜沒歇息了,就是鐵人都會累出病來,這可怎麽好?”
我伏在大殿的柱子後瞅瞅,大哥端然坐在龍椅上,神情嚴肅冷峻,折子流水一樣報上來,幾位大臣正站在那裏慷慨陳詞,運河以南的幹旱,運河以北的暴雨,還有日益郁積堵塞的河床要疏通,大哥一樣一樣的吩咐下去,選派的人手和指令的大臣看來都是深得人心,我看見下面的臣子有些已經在暗暗點頭贊許。
我試着尖起耳朵聽一些朝政,并且試着想兩個辦法出來作為待會兒給大哥的建議,但是我窘然的發現,許多細微地方的分寸處理竟是十分的困難。無奈的張望一番,發現大哥在低頭喝茶的一瞬間,臉上神色出現疲憊。我暗自嘆口氣,回到禦書房等他下朝回來。
太監們傳膳到前面去了,我想着躺在冰冷石板上那個受重傷的人,再也坐不住,不管那麽多,還是先把事情做起來吧!到最後再哭着鬧着去求大哥也來得及。
于是我主意打定,對宮裏的人吩咐幾句就一溜煙出了皇城。
我提着食盒進天牢的時候,心裏還在忐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認出我來,獄頭看了我手中的令柬,把我放進去,說:“這位公公,你真打算陪這家夥在這兒呆着?”
我冷哼一聲,說:“廢話!聖上的意思,我們能夠做主嗎?”
獄頭笑呵呵說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他點頭哈腰的把我讓進去,然後咔嗒一聲鎖上了門。
他靠牆腳半坐着,臉上是透明的蒼白,漆黑的眉睫靜靜的沉默,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他輕輕動了動,咳嗽了兩聲,用很微弱但卻很平靜的聲音問道:“誰?”
我壓着嗓子道:“是我。”
他一愣,不可置信的張大了眼睛,徒勞的盯着我這個方向看,嘴角緊緊的抿起,似乎在極力克制,道:“你……”
我咳嗽一聲,道:“我是來給你送藥的。”瞧瞧他的臉色,小心蹭到他的身邊坐下。
他緩緩道:“怎麽是你,你怎麽進來了?”
我聽着他聲音裏忽然出現的距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心裏說不出的難過,扁扁嘴,把眼淚咽下去,道:“你現在需要我的幫助,所以我就來了。”
他默默,并不說話。
我看見他左胸下面一片血漬,心忍不住揪痛起來,擠出滿臉的笑容,道:“我看看你的傷……”
他極快的擋住了我的手,道:“不用了,我沒事!”
我一呆,心涼了半截,果然,他接着就說:“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快走吧!”
我咬唇道:“好不容易才進來,我怎麽能走?”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注意我說的話,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咬牙想想,正準備霸王硬上弓抓住他給他上藥,他慢慢擡起頭看着我這邊,輕聲道:“你是皇族的子女?”
我心中一驚,模棱兩可道:“你怎麽知道的。”
他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麽蒼白的有些可怕,緩緩道:“那日在堂上我聽到滿屋哭喊的聲音裏面有一個聲音像你。”
那麽多人裏面他也能夠聽出我的聲音!我心裏有些歡喜,又有些害怕,道:“就這麽肯定?”
他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讓自己平靜,道:“這天牢不是一般人能夠進來的,除了皇族的人,誰也不知道我在這裏。”
我嘆口氣,覺得這人和太子哥哥一樣,想得太多太細,既然他知道了,我也不打算隐瞞,老老實實道:“嗯,是又怎樣。”
發現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我硬着頭皮叽咕道:“其實也不是十分高貴啦!”
他臉色是一種無可比拟的慘白,閉上眼睛,靜一會兒,忽然咳嗽起來,我看見他胸前的血漬開始慢慢擴大,急慌了手腳,說:“快讓我看看。”
他倔強的往後靠去,緊緊貼着牆,閉目道:“不用!”
我氣急了,說:“是不是皇族有什麽了不起!我是……”
他忽然極快的道:“你是六王爺的女兒?”
我眨巴眨巴眼,摸摸頭,尋思這個傻子是不是一下接受不了公主的身份,于是哼哼道:“為什麽這麽說?”
他慘淡的笑一笑:“我聽六王爺說過,他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女兒。”
六皇叔!我咬着嘴唇暗想:哼,小環姐姐早就有心上人了,六皇叔簡直是越老越糊塗。
看着他秀挺的面容,想到六皇叔大力推銷的樣子就忍不住忿忿。
呲牙對他笑笑,盡量柔聲說道:“嗯,是不是以及到底是誰都不重要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把你的傷弄好,然後,你還要去找到草藥治病救人呢!”
他緊閉着嘴唇,過了一會兒,緩緩把胸前的手放開,我大喜,忙上前拉開他的衣襟,一看心就不由得瑟縮起來,他左胸下的傷口離心髒約莫有半寸的距離,傷口只是胡亂的敷了一點點草藥,此時都被血浸透了,我小心翼翼的一點一點的把草藥移走,然後,我看見他傷口處的血正随着他的呼吸一股一股的往外湧出來。傷口的邊緣非常不整齊,似乎是被盛怒的劍刃胡亂戳過,我不知不覺的滿身冷汗,盡量鎮定的迅速抹上止血愈合的膏藥。
他的臉色一直很蒼白,在我發抖的手指偶爾碰到他的傷口邊緣時,他的嘴角會緊緊抿起,然後就是漆黑的眼睛默默的向我這邊看看。他雖然看不見,我卻可以感覺得到他的目光。
手指在他有些發燙的傷口邊緣滑過,粘稠的血液和肌膚的斷續讓我頭暈目眩,我壓抑住自己的心跳,把膏藥反複塗上好幾層,然後再用細絹子小心的包上。他很安靜,安靜得就像睡着了,我湊上去瞧瞧,他感覺到了我的氣息,迅速的撐起身來,靠牆坐着,道:“好了,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語聲淡淡,無怒無喜,我低頭把瓶子和絹子收好,抱着膝蓋想一想,沖他笑笑:“我現在還不想走。”
他雖然看不到我的笑容,但是可以從我的聲音裏面感覺到。
我說:“你可能會發燒,我今天不能走。這裏地方很寬敞,我可以随便找個角落呆一晚上。”
說到這裏想起來,忙從盒子裏拿出一段毯子給他,道:“北地雪原上的一寸金,它用來墊着睡最暖和。”
這種一寸金是北地雪原上難得覓到的一種小草,長在最高的冰峰上,幾萬棵才能湊出半寸長的草蕊,織一段毯子要許多年的時間,雲夢國也只有三塊而已。我相信有了這塊毯子的保護,他今晚上會過得稍微溫暖一點點。
他淡淡說:“我不喜歡用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吧!”
我板着臉說:“這裏是我的地盤,拒絕是沒有用的!”把一寸金塞到他的身旁。眼睛裏有些濕潤潤的,但是我盡量不讓它流出來。
其實我也很累了,那邊父皇母後讓人憂心,這邊他又這樣冷冷淡淡的說話。
我癟了癟嘴,讓眼裏的濕熱消失在喉頭。
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我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他:“你……你打算怎麽救人呢?”
他迅速的看了這邊一眼,胸口的傷處似乎被牽扯到,身子微微顫抖一下,他平靜道:“只要去了太廟,我就會有辦法!”
“什麽辦法呢?”
他似乎是輕輕嘆了口氣,道:“青兒,你相信我麽?”
這一聲‘青兒‘叫得無比柔和,我心頭一暖,這是他今晚見到我後第一次叫我,我覺得眼淚已經不争氣的順着眼角滑下來了。
我不願意讓他瞧見我沒出息的樣子,或者還是為了對他冷淡的報複,我咳嗽一聲掩蓋住嗓音的變調,道:“當然!”
他的臉色是淡淡的灰,無論如何都不太正常,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心頭一慌,道:“你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