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施針
他十分平靜的道:“我很好,你不要驚動其他的人。”
雖然從他說話的神态已經知道他心意已決,我還是硬着頭皮說:“不行!我要叫大夫過來。”
他吸了口氣,把手放在地上冰着,道:“我不喜歡這樣,我發燒了,不要吓着你,你快點出去吧!”
我站起來轉了兩個圈,回頭幾乎是氣急敗壞的說:“你為何要如此?!”
他俯下身去,把臉靠着地,淡淡道:“這是我該得的懲罰,也許上天會因此憐憫我,給我治病救人的藥方。”
我呆呆看着他,發現自己什麽用都沒有,只能徒勞的流淚而已。
似乎是聽到了我嗓子裏的抽噎聲,他默默擡頭看我這邊,我看見他臉上是一股黯淡的蕭索,我抹把眼淚道:“那病和你沒有關系,你這樣折磨自己只有讓我傷心!”
我現在沒有什麽可以勸他,只希望他能夠因為我而不再倔犟。
我接着說:“而且,明天你就要去太廟,如果你發燒了,還怎麽看病呢?”
他幹咳了兩聲,臉上漸漸開始布滿紅暈,聲音沙啞道:“等到天明的時候我會退燒的。”說完就慢慢閉上了眼睛。
我在到底要不要聽他的話中間搖擺了好久,本來被我詛咒的石板現在成為了一個最好的退燒工具。但是顯然石板的作用并不夠,摸摸他的身體,滾燙得駭人,我再不遲疑,終于還是決定不理會他。
叫來獄頭,命他找大夫來,因為天太晚,大夫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四更了。
看我焦急的跺腳,獄頭安慰我說:“小公公,本官可以為你作證,這個人的死和你毫無關系!”
我用最毒辣的眼神盯着他,獄頭吓得渾身一抖,一邊回頭走一邊叽咕:“哼哼,多死幾個才好……”
大夫摸了摸他的脈象,說:“先服點湯藥試試。”
藥端上來,我扶起他,試着把藥喂進去,他的牙關咬得非常非常緊,藥汁幾乎都灑了。我捏他的下巴,試着撬開他的牙關,他喉嚨裏微微哼了一聲,漆黑的眼眸竟然微微的睜開一些,帶着一些痛苦看了我這邊一眼。
我本來就在受着不聽他話的折磨,現在被他這一眼更是弄得失去了全部的勇氣。
大夫看我木愣愣的樣子,安慰我說:“可能病人發燒痙攣,所以導致牙關緊咬,藥現在是灌不進了,不過老夫還可以試試針灸,但是……”
大夫有些為難的瞧瞧地上躺着的他,道:“這人身上有刀創,紮針疏解血脈退燒可能會讓傷口比較疼,小哥你要幫我按住他。”
我硬着頭皮用幾乎是豁出去的不顧一切,道:“好啊!你盡管施針就是,我會抱住他的。”
他的身體在微微的發抖,每一根針刺進他的身體,他的掙紮就更厲害,我有很好的武功,但是我現在只覺得自己幹了最蠢的一件事,神疲力軟,我低聲對大夫說:“将就紮幾下就成了,不用太多……”
大夫顯然是以為我這麽說是不想麻煩,連連點頭說:“是,老夫只用最簡單的。”
當最後一根針從他身體裏拔出來的時候,他身上的滾燙似乎正在被雪水澆融,身子慢慢冷下來,我松了口氣,大夫也似乎有些驚訝,說:“這位犯人是不是服了什麽藥物?”
我仔細想想,似乎沒有聽說有這回事,于是道:“不清楚,應該不會吧……”
大夫一邊收着藥箱一邊說:“要不然就是他以前受過針法的禁锢,現在兩相沖突,唔,等會兒你好生看着他,小心不要出什麽意外。”
我一邊答應一邊瞧他,他的臉上确實是有不正常的慘白,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忙忙叫住大夫,道:“他這樣子……不會有事吧?”
大夫不以為意的看看,說:“沒什麽大礙,反正不會有性命之憂。”他急急忙忙的要走,這麽晚還在這陰森的囚牢裏面折騰,大夫也有些不耐煩。
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叫大夫把藥箱留下來,裏面的東西比較齊全,到時候如果有什麽緊急情況,我還是可以拿着銀針紮兩下的。
我把一寸金在地上鋪好,讓他躺在上面,然後再脫下自己的袍子,蓋在他的身上。在快到五更天的時候他醒了過來。
我看見他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眸微微轉動,然後,他就呆住了,愣愣的看着前方。
我咳嗽一聲,湊過去咬唇道:“你你……好點了麽?我我……還是叫了大夫來,唔唔,現在好像……好像還好吧?”
夜很黑,我看見他的眸子裏閃着光,他似乎是笑了笑,然後就閉上了眼睛。
我一下子放心了,看樣子,他感覺還不錯。
我忙了一晚上,早就很困,他既然已經醒了,眼睛終于不争氣的打起架來,我在他腳邊縮成一團,一會兒就睡着了。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觸摸我的臉頰,動作十分的溫柔,我沒有聽清說的是什麽,我正在夢裏看着父皇母後被他救醒,然後的一切都美好的讓我忘形。
我幾乎是笑醒的,天快亮了。
左右看看,發現他在離我很遠的地方,靜靜靠在牆邊,過去摸摸他的額頭,發現似乎又有些熱,他慢慢睜開眼,在微弱的天光裏,我看見他漆黑的眼睛幾乎沒有任何光澤。
我輕聲道:“你覺得怎麽樣?”
他點點頭,并不說話。我想侍衛長他們快來了,就對他說:“我先出去了,我會在外面等你。”
他閉上眼,似乎是睡着了。
他是要去太廟的六合神殿,師父們知道他是一個瞎子,沒有提出太大的異議。當然,出于小心為上的想法,還是叫人好生防備了一番,一切有重要作用的花草都藏了起來,剩下的都是草藥。
因為我是九公主,武功也還将就,六合神殿又不準一般人進去,所以在我的軟硬兼施下,他們同意我為了父皇的安全在一邊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六合神殿的檐角高高挑起,淡淡的草木氣息籠罩在大殿的上空。他慢慢順着道路向前走,兩邊繁花似錦,該開的花兒都在蓬勃的盛放。他的舉動有些慢,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口氣。這樣沒有武功眼睛又不好的人,太師父們似乎有些心生憐憫,不再着急的催促他快行。
他有時候會站住,說出一種草藥的名字,然後邊上的小童會按照他的吩咐把草藥撷下來。他走的真的很慢,我幾乎想去扶他一把。
他的臉色很沉重,似乎在仔仔細細的辨別空氣中各式各樣的草木花香,目迷五色對他來說是不适用的,因為他看不見。
他采下來的每一樣東西都被送到太師父面前,太師父确認無誤後才可以拿出去。我看見他遠遠的站在草木蔥茏之中,衣衫都似乎帶上了翠色,他不知為什麽笑了笑,我眼前一片陽光耀眼。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那邊去了。
采完了草藥,他被送到了父皇所在的宮室,我這邊還要陪着師父們檢查植物有沒有短少,看起來都很正常,許多植株正在開花結子,馬上就要收割了。
我趕到父皇那裏的時候,正看見侍衛們在忙亂,問起來他們說是剛才來的那位大夫暈過去了一次,施針正到一半,禦醫們都慌了,剛剛把他救醒。想來剛發燒痊愈,又忙了大半日,他的身體應該是受不住的吧!可是這邊也不能放松啊!我立在院子裏默默向天祈禱,祈禱的內容一半是他的平安,一半是父皇的平安。
現在除了他之外也沒有別的希望了,我只盼他能夠撐下來。
本來不敢去看他,最後還是忍不住走到了門前。
他正在施針,他的臉色十分的嚴肅,嘴角抿得很緊,他似乎很累很累,不斷有汗水滴下來,他的身體也有些搖晃,但是他的手很穩,每一針下去都極準。紮完了一遍,又是一遍,最後收針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父皇的臉色不再是青灰,似乎漸漸有了紅潤,禦醫們上前檢查,驚喜的大聲說道:“太上皇有救了!”
我幾乎想放聲大笑,閃電般的沖到前面,扶住了他向後倒下去的身體。
原本他就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不是麽?
父皇在五天後終于張開了眼睛,大家都是興奮不已,母後那邊也漸漸好轉,大哥為政,臣子們都十分拜伏,最難的幹旱和暴雨正在慢慢消減,河床的郁積淘挖也布置下去,等到秋天枯水的時候就可以動手了。
我這些日子兩邊來回跑,偶爾碰到一次六皇叔,他很有些功勞舍我其誰的樣子,我也不去理他,六皇叔看我再不像以前那樣纏着他,言辭客氣,似乎有點摸不着頭腦。
父皇的身體一天天恢複,已經可以坐起來說話,但是他的腿腳似乎不大靈活。禦醫們說父皇有可能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能下地,這話說的含蓄,其實內中的意思卻是誰都明白:父皇大約剩下的時間都要在椅子上渡過了。母後見我難過,叫我不要在父皇面前露出悲傷的樣子。
我決定再去找他想辦法,但是到了關押他的別院,卻發現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