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羅瑾乘着月色走到未央宮的時候,蘇顏剛從花園子裏回來,她和安知摘了很大一束玫瑰花,正坐在燈下看安知用剪子修剪枝葉。

蘇顏看得入神,伸出手指撥弄嬌豔欲滴的花瓣,玉兒似的臉頰上貼了一點花钿,是最近京裏女眷流行的妝面,嫣紅一點,襯的肌膚更加無暇透白。

見太子殿下來了,屋裏的宮人正要通傳,福川伶俐的使了個眼色,宮人們紛紛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太子爺不喜人多聒噪,他們都知道的。

羅瑾負手而立,穿一襲月白衣裳,料子極好,上頭有銀線繡的雲紋,在燈下流光溢彩,格外華貴。

蘇顏本就有些走神,直到羅瑾遮住燭光,陰影籠罩在她的身上,蘇顏方扭頭看見他。

安知見狀,行了一禮後也退了出去。

幾日不見,蘇顏覺得羅瑾瘦了些,軍中事務繁忙,他肯定沒有好好吃飯,後來才落下胃痛的毛病。但這時候蘇顏什麽也沒有說,她想起最近東宮裏的那些流言,撇過頭不去看他,但想想自己不能過分任性,還是起身行了禮。

“妾身見過殿下。”

羅瑾見蘇顏不情不願的,自然也知是她心情不好,但他從來不會因為這些小禮節怪罪她,事實上,她肯起身行禮,已經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唐國公家的嫡小姐,眼裏頭是容不得沙子的。

羅瑾擡手讓蘇顏免禮,順手将手裏的小木匣子放在桌上,聲音潤而清:“這是産自西南的美玉。”

“謝過殿下。”蘇顏微微颔首,沒有去看那方匣子,而是微微背過身子,留給羅瑾半面側影。早上聽見那些傳言的時候她已經惱過一回,如今羅瑾就坐在眼前,她忽又想起傳言裏的細節。

什麽殿下精悍,是真男人雲雲,蘇顏更加惱了,這些人真是不知羞恥,羅瑾也極為惡劣。

見蘇顏沒有多說話,羅瑾自然也不好再提這玉是自己在西南平亂時,親手一刀刀磋磨的。

燭火一節節往下燃燒,夜深了,安知奉了銀耳蓮子羹進來做宵夜,蜂蜜放了很多,甜的齁人,羅瑾微微蹙眉,但他知道這是蘇顏嗜甜的緣故,也沒有多言,一口飲盡了。

用完宵夜,羅瑾還沒有走的意思,蘇顏猛然恍悟,他今夜是要留在未央殿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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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川,将孤的奏疏取來。”羅瑾淡淡的對福川揮手,修長的指頭輕輕叩着紅漆桌案。

聽到他的話,蘇顏想起來,前世裏每月初一和十五,羅瑾都是宿在未央殿的,不過每回都批閱奏疏至深夜,她總是熬不住先歇下,等第二日清晨醒來,除了身邊殘留的溫熱外,已不見羅瑾的身影。

蘇顏絞着手中的帕子,此刻她還有另一樁事想與羅瑾說。

燭火搖曳,燈影浮動,鎏金銅爐袅袅吐露青煙。

蘇顏捧着香茶小口小口抿着,偶爾擡眸看看正襟危坐,端一副君子如竹,心無旁骛的羅瑾。他批閱奏疏,處理政務時,是最忌諱人打擾的。

等了半個時辰,香茶都快被喝幹了,羅瑾仍舊專心致志的看着下頭人遞上來的奏疏,連半個眼神都沒給過,好似屋裏頭沒有蘇顏這個人一般。蘇顏以手托腮,潋滟的水眸中泛起困意,她懶懶的打了個呵欠,尾指纏了一縷烏發在指尖把玩。

身後細微的動靜沒能逃過羅瑾的耳朵,他陡然放下公文,從案前站起,長眉微蹙,聲音清冷又嚴肅:“身子乏了,就早些歇息。”

蘇顏愕然,心裏不知怎的就泛起委屈,前世種種煎熬,彌留之際羅瑾的眼淚都浮現在眼前,她實在不明白羅瑾的心意,這個男人離她太遙遠了。

“妾身可打擾殿下了?”蘇顏聲音清冷婉轉,如初生的黃鹂般動人,小小的臉頰被手腕印出一團紅暈,胭脂似的浮在臉上,楚楚動人。

羅瑾狠狠滑動了喉結,轉身背對着蘇顏,長長的深吸兩口氣,方稍解想要将蘇顏狠狠扼在懷中的沖動。

“不曾打擾。”羅瑾的聲音一如往常冰冷無波,他仰頭望着窗外的皎月,身如松柏:“太子妃,大病初愈,切莫任性。”

一錘定音,已經讓蘇顏無話可說。

她惦記了一夜的話也沒找到好時機說出口。

民間女子出閣有三日後回門的習俗,可大婚第二日羅瑾就率兵去西南平亂,這回門的事情便耽擱下來,如今他大勝回京,明兒該是陪自己回唐國公府的日子。

可羅瑾絲毫未提,府中也未見準備禮物,難道……又是哪裏戳到了他的忌諱?

小氣,烏龜大王巴!我自己回去便是,才不要你陪!

蘇顏惱極了,按她上一世的脾氣,非得和羅瑾找一頓別扭,不過這次她稍微按壓了脾氣,又嗔又惱的看了羅瑾一眼,賭氣的扭過身,爬到床上背對羅瑾躺好了。

這小東西。

羅瑾原是想蘇顏若不依,就溫聲勸她去歇着,畢竟人已經嫁了過來,好生待着,總有她願意的一日。可方才那眼神中厭惡嫌棄的情緒□□裸明晃晃,他畢竟是太子,上趕着強迫人或搖尾乞憐之事,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一夜無話,蘇顏醒來時往床側一看,果然已不見羅瑾的身影,她伸出小手摸了摸外側被子,冰涼無比,不是人天未亮就走了便是根本不曾在這歇息過。

為何此刻他還是這般厭惡自己。

蘇顏抓起身邊的繡花小枕往床尾一擲,飽滿粉嫩的唇被貝齒咬出一串牙印,一雙水眸出神凝視着挂帳幔的金勾,模樣懵懂又傷神。

聽見裏頭的動靜,安知輕輕推開雕花木門,掀開珍珠簾到了床畔,她先是彎腰拾起滾落的小枕放好,後又奉茶給蘇顏先漱漱口:“娘娘,奴婢伺候您梳妝吧,殿下已在外頭等着呢。”

蘇顏瞬間怔住,拿着青花小瓷碗漱口的手指尖細如蔥,微微抖了抖,清麗的聲音中夾雜了不确定,懵懂的眸中卻頃刻透出光彩:“殿下,為何在外頭?”

“自然是等娘娘梳妝畢,同娘娘一起回門呀。”安知是自小就在蘇顏身邊伺候的舊人,知道自家娘娘對殿下情深,将小瓷碗接過放好後,微笑着取來粉紗小披肩給蘇顏披上:“殿下起的早,已經等了半個時辰,還不許奴婢來擾娘娘安睡呢。”

蘇顏紅了臉,玉似的白皙皮膚上漸染紅霞,嗔怒的看了安知一眼:“那也應該早些也叫我,讓殿下等着,像什麽樣子。”

“是。”安知笑着退出去,不一會兒另有兩個大宮女取了熱水和棉帕進來,有條不紊的伺候蘇顏梳洗換裝。

到選衣裳的時候,蘇顏用指腹一件件拂過當頭的幾件華貴新款衣裙,表情冷冷淡淡,黛眉微蹙:“本宮不喜這些。”

安知不解:“娘娘,這都是絲織室新送來的款式,手藝精湛用料考究,是頂好的了。”

“顏色太寡淡了些。”蘇顏嫌棄的擺擺手,兩個大宮女立刻換了新的上來,蘇顏指了指其中一件紅襦裙,嘴角綻出一對梨渦:“這件吧。”

安知一見那紅裙心中便有了數,娘娘姿色傾城,穿紅着豔時最為耀眼,皇後娘娘曾誇贊娘娘穿紅的最好看,殿下那時恰在一旁,聞聲答了一句:“确實不錯。”

這樣一句話竟被娘娘記到如今,可見娘娘對殿下的一片深情。

女子着裝麻煩,今日又是她嫁來東宮後第一次回門,羅瑾也不急,取了卷兵書坐在太師椅上細細翻看,案上冒着熱氣的香茗換了三茬,才聽得身後窸窣腳步聲紛踏,福川低聲道:“殿下,太子妃娘娘來了。”

也是巧了,羅瑾今日也是一身暗紅浮金的袍子,與蘇顏身上的大紅襦裙一明一暗,正好交相呼應。

羅瑾仍舊端着一張俊臉,起身時手中的兵書還未放下,劍眉英挺,瓊鼻薄唇,臉上表情不見喜怒,只在望向蘇顏那剎片刻出神,而後他微颔首,不動聲色的斂去眸中的驚豔,聲音照舊溫潤清朗:“太子妃,走吧。”

“是,殿下。”蘇顏着了淡妝,眉心畫了一朵粉嫩的桃花,眉若遠山,面若芙蓉,秋眸中夾着往日少見的旖旎,她還是念着羅瑾親自陪她過門,還等了她這般久的好的。

兩人一起走到車前,福川掀了簾子,羅瑾先上踩着小凳子上了馬車。

他在車中坐好,視線順着車簾往外看去,恰好可見蘇顏纖細白嫩的脖頸,線條優美的鎖骨,還有小巧的鼻尖,他的手垂在身側,不自覺的勾緊手指,而後又舒展幾分,猶豫着想伸手扶蘇顏一把,又怕她不願意而當衆給自己難堪,畢竟,她是極抗拒和自己身體有接觸的。

猶豫幾瞬,安知已經扶着蘇顏上馬車坐穩了。擦身而過的那剎,一股及其淡雅的馨香萦繞鼻尖,叫羅瑾心裏浮動了幾絲燥熱。

羅瑾正襟危坐,目視着前方。

蘇顏粉嫩的指頭摳着裙角的流蘇,同樣是一動未動。馬車啓程了,啓動那剎車身颠簸,蘇顏一時沒有提防,身子随着慣性往一旁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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