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子楚還記得當時窗外的聲聲蟬鳴。
上方的宣旨內侍語調怪異:“公主,快領旨謝恩吧。”
夏子楚額頭觸地,将所有的情緒掩埋,“臣妹……領旨……謝恩。”
宣旨內侍道:“驸馬爺身份貴重,恭喜長樂公主覓得如意郎君。”
傅修齊的花花之名路人皆知,那內侍口中道賀,眼神分明是嘲諷譏笑的,與廳裏其他前來參觀夏子楚的及笄禮的賓客一模一樣。
夏子楚臉色發白,衆人表示理解。
好好的一場及笄禮,因突如其來的賜婚而匆匆結束。
夏子楚褪下層層禮服,稍事清洗,換上輕便的夏裙。
身邊伺候的宮女直面她的壞心情,各個噤若寒蟬,事畢後不約而同的退下,不敢輕易打擾。
夏子楚忍無可忍,終于重新找出那道聖旨,拿起剪刀就要剪下去——
“主人,此為大不敬,不可。”影景七适時的握住她的手腕,溫言相勸。
因二人關系親密,是最自然的狀态,夏子楚免不了發脾氣,“我就要嫁人了,景七!我那麽喜歡你,為什麽不是嫁給你?為什麽你不是我的驸馬?”說着已紅了眼圈,恨的咬牙,“我是他拉攏丞相一派的棋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景七!”
影景七取下她手中的剪刀和聖旨,小心放好,任由她撒氣。
夏子楚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情緒漸漸的平靜下來。
影景七愛憐的撫着她的長發,認真道:“待主人與那傅公子成婚後,若驸馬同意,奴便做公主的面首;若驸馬不同意,奴便繼續做主人的暗衛,一如現在。可好?”
夏子楚一怔,“可是面首是遭人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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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景七微微一笑,“只要主人高興,奴願為主人做任何事。不過做一介男寵,何足挂齒?”
委屈化成淚水洶湧而出,夏子楚哽咽道:“可是我與傅公子畢竟是夫妻。夫妻之間是要……是要……”
她說不出口,影景七何嘗不知?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心上人與別人洞房花燭。
“奴知道,奴都知道。”影景七艱澀的寬慰:“主人放心,奴不會去在意這個,也請主人不要再動怒,生氣傷身。主人是見過那傅公子的,奴也聽說過風流多情的傅公子,就當是……就當是……”再後面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夏子楚初始還在氣憤難過,聽到後來簡直氣笑了,“……就當是……就當是什麽?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嗎?!”說着便心疼了,摟住他的勁腰,既哭又笑,語無倫次:“你這個傻子,怎能逼自己說這種話?你難道不怕我因此誤會你對我的真心嗎?你難道不知道我也會心疼你嗎?”
影景七一顆心都被心愛的少女揉的說不清是苦是甜,潰不成軍:“……奴在意,奴在意的要命。主人,奴恨不能殺了他!可是殺了一個傅公子,還有一個李公子、張公子……終究是奴不可能成為主人的驸馬。”
夏子楚幾乎想脫口而出“咱們私奔吧”,但她的理智不允許她這樣做。
一旦“私奔”,不僅她二人終日籠罩在“被抓回去”的恐懼之中,更會連累弟弟與位卑的母族。
抗旨不尊,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事已至此,夏子楚罵一場,哭一場,也認了命。
***
丞相府裏,在孫大少爺院裏伺候的下人們無不膽戰心驚,今日已經有好幾個犯了小錯的下人屁股開花。
這種情況,從宮中內侍到丞相府宣讀賜婚聖旨,延續到傅丞相下衙後,與傅修齊見了面,到達頂峰。
傅丞相官威十足:“賜婚的聖旨已下,這個親你不想結也得結,由不得你!”
“真是可笑。明明是我自己的婚事,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傅修齊冷笑。
傅丞相皺眉,“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須經過你的同意?”
傅修齊怒道:“我早已向祖父言明過,我的婚事不須旁人插手。祖父從前也是答應我的!”
“是,我從前是答應了你。可是你瞧瞧自己這些年幹了什麽好事?”傅丞相提起這事就吹胡子瞪眼,“三天兩頭的眠花宿柳也就罷了,最近更是包了那溫情居的花魁,叫什麽牡丹的。堂堂丞相府的嫡長孫,成何體統?!”
傅修齊不以為然的嗤道:“我一向如此,祖父何必如此生氣?想來不過是那新帝許了祖父大好處,祖父才同意與皇室聯姻。互惠互利罷了,祖父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教不知道的人聽見了,還以為你是多大公無私之人?”
不等傅丞相開口反駁,傅修齊冷笑連連,怨恨道:“祖父從前在我父親面前扮演慈父,如今又要對孫兒故技重施嗎?”
傅丞相頓時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臉色變了幾變,敗下陣來,有氣無力道:“聖旨已下,齊兒,你就認命吧。更何況你年紀不小了,也是時候收心成家,金枝玉葉的公主配的上你。”
傅修齊擡腿就走。
傅丞相在後頭喊:“你去哪兒?”
“找女人洩火!”傅修齊回答的咬牙切齒,頭也沒回,氣的他祖父差點兒仰倒。
***
“找女人洩火”的傅修齊随便找了家酒樓,叫小二上酒,喝的人事不省。
第二天醒來,他向傅丞相提出一個要求:成親後,夫妻倆都搬到公主府去住。
一般公主與驸馬婚後都是住在公主府裏,但若驸馬家權勢過盛,只能公主随夫家去住。
顯然,傅丞相便是那權勢極大的。
傅丞相拗不過自己的大孫子,只得答應他,由傅修齊搬出傅家。
傅修齊好歹替自己争取到一點好處。
尚公主便尚公主吧,于他而眼,成親與否,說到底并無區別。
至于公主府由誰當家,只要不礙到傅修齊,他是無所謂的,甚至會比在傅家更自由暢快。
***
榮王府裏,一派寧靜祥和。
空無一人的寝室內,榮王夏英遠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面無表情的指了指桌上的小藥瓶,“景二,想辦法讓那三公主的暗衛飲下此藥。”
一襲黑衣的影景二現身,單膝跪地,“敢問主人,此藥有何用?”
夏英遠勾唇冷笑,“你可是顧念同門情誼?”
“奴不敢。師門既已安排奴為主人的暗衛,奴便不會有異心。”影景二聲音恭敬。
“諒你也不敢!”夏英遠笑的意味深長,“你且安心吧,此藥非毒藥。不妨告訴你,你那同門與三公主兩情相悅,此藥能助他們圓一個夫妻夢。”
“三公主的暗衛是個男人?而且他們竟然……”影景二來不及收起面上的詫異,“可是那三公主……”又立時收聲。
夏英遠接上對方的話:“可是那三公主有婚約在身?”
影景二忌憚的不敢再出聲。
夏英遠笑的暢快,替他解惑:“本王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到現在,皇帝果然沒有叫本王失望。皇帝要與丞相結親家,本王偏偏要讓他們成仇家!若是三公主清譽不再,看丞相那老狐貍還肯不肯答應讓自己的嫡長孫迎娶三公主?!”
如此一來,事後暗衛可以重歸師門,那三公主卻是沒有活路了。
影景二明明記得此前榮王與恭王相談甚歡,那三公主可是榮王的異母妹妹、恭王的孿生姐姐。
影景二心中生寒,不由愈發忌憚起榮王。
夏英遠門下有不少江湖中人,若非此事唯有影景二出馬才能萬無一失,其他人恐怕對付不了皇室暗衛,夏英遠也不情願讓影景二知曉并出手。
影景二與他榮王,實非一路人,可嘆可惜。
夏英遠記起影景二的為人,笑容一收,警告道:“景二,你也別自作聰明的想法子放他們一馬。你應該明白我的為人,若這次不成,那下一回三公主的枕邊人可不會這麽好運的是自己的意中人。”
“……是,奴記下了。”
“你且附耳過來,我與你細說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