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避你妹的暑
一陣匆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蓮池邊沉默相對的佑和公主和秋昙齊齊轉頭。
安陽宮的小太監張石滿頭大汗地奔進園子裏,向佑和禀報,道是樂安郡主來了。
佑和心裏頓時一松,生出一絲希望,顧不上再摧殘可憐的千瓣蓮,忙往院子門口去了。
剛跨過門檻,就與來人撞上。進來的少女一身薄薄綠裙,身姿比佑和圓潤些,臉若芙蓉,白裏透紅,瞧起來與佑和一般大小,但她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活力,與佑和的憔悴蒼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佑和……姐姐!”少女才喚了一聲,就開始扶着佑和的手臂大口喘氣。
“跑這麽急?”佑和撐着她,伸出手輕輕替她撫着背心,一旁的秋昙連忙上前搭了一把手,“樂安郡主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樂安吸了一口氣,連連擺手,緊接着就對佑和道,“父王去見皇後娘娘了,我乘這空子偷跑來了,父王最近管束得緊,不讓我管姐姐你的事!”
聞她此言,佑和的心一下子沉了:“這麽說,皇叔也不願替我說話了?”所以她現在是孤立無援了是嗎?連皇叔都不願開口,那還有誰敢冒着惹怒龍顏的風險反對賜婚呢?
“佑和姐姐,你恐怕得另想辦法,聽說皇帝哥哥最近都沒打算回宮,也不知道要避暑避到什麽時候,莫不說父王現在不願意開口,就是父王願意幫忙,如今也見不到皇帝哥哥的面啊!”樂安郡主瞧起來也很替佑和着急。
避暑避暑,避你妹啊!實在太過分了!佑和心中窩火,心道“避你妹啊”這句話實在用得一語中的,她的皇兄可不就是在避她嗎?
唉,一聲低嘆堵在喉裏,佑和眉眼更加陰郁。
“哎呦,我真是弄不明白,皇帝哥哥是吃錯了什麽藥嗎?突然來這麽一出?”瞧見佑和臉色沉重,樂安心裏也忿忿不平,轉瞬她眼珠一轉,想起了什麽,忙道,“姐姐你不如等那個蕭直回京,遣個人去同他說一說,如今他不在京裏,皇帝哥哥也只是派人把聖旨送過去了,興許他心裏也同姐姐你一樣着急,就等着回來同皇帝哥哥談退婚的事呢!這樣一來,你們倆人都不願意,那皇上也不能勉強你們兩個人吧?”
蕭直肯定是不同意的,這還用說!
對斷袖來說,性別不同,怎麽在一起?
可他的态度如何,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好嘛!
強扭一根瓜和強扭兩根瓜,只是多了一根瓜的區別而已,對那個自作主張的月老皇兄來說,這都不是事啊!
佑和不是沒有仔細想過。皇兄這一回做得這麽絕,想來必定是有預謀的,說不定他就是趁着蕭直不在京裏才把這事兒拍板了,否則他不只要躲她這個妹妹,還要躲那個蕭直呢!
這個皇兄,真是老奸巨猾外加閑得慌,心思不放在國家大事上,倒是全拿來算計自個兒親妹妹了,這是明君幹的事兒嗎?佑和在心中暗暗決定,這筆賬不能忘記,等她将來到了下面,見了父皇母後,一定要記得把這事兒跟他們說叨說叨,然後讓他們夜夜去托夢,煩死那個自作自受的皇兄!
佑和心裏腹诽着,與此同時,身在韶山行宮的明德帝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把窩在他懷裏的李貴妃噴了一臉口水。
不過李貴妃一點也不嫌棄聖上的口水,她溫柔地替明德帝撫着胸口,細聲細語道:“這山上比宮裏涼多了,皇上莫不是有些受寒了,可要喚太醫來瞧瞧?”
“不用!”明德帝一臉不以為然,只是摸了摸好看的鼻子,幽幽道,“大概是佑和又在怨朕了!”說着,俊朗如明月的龍顏暗淡了幾分,“唉,朕這回做得這麽狠,佑和一定罵死朕了!”說着又嘆了一聲,“唉!”
李貴妃是個有眼力勁兒的,先前在宮裏就曾探問過賜婚那件事,但被明德帝帶過去了,她就知曉這件事大概是不好問的,便再沒提過,不想今日明德帝竟然自個兒先提起了這個話頭,李貴妃心裏就在打鼓了:陛下這是想說呢,還是不想說呢?她到底是該表示一下關心呢,還是繼續裝聾子,當沒聽過賜婚這件事兒呢?唉,皇帝心,海底針,聖意難測啊!
李貴妃這頭還沒做好決定,明德帝又自顧自地說起來了:“這次出宮也有好些日子了,佑和也不知好不好,宮裏傳來的消息只道是無礙,也未曾發病,可朕到底是不大安心啊!”
都說到這程度了,李貴妃心道她要是再裝傻子,話都不接一句,皇上怕要對她這個貼心的枕邊人有意見了呀!
瞄了一眼明德帝的表情,李貴妃安撫道:“皇上別太擔心,宮裏每日都傳消息,人人都曉得皇上關心佑和公主,若是一有風吹草動,自然會第一個報上來!”說到這兒,李貴妃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轉,這才又道,“皇上若是想念公主了,咱們早些回宮就是!”
“那不成!”明德帝想也不想,一口駁回這提議。
“這……”李貴妃沉吟着,沒再說下去,只是在臉上堆出迷惑而又茫然的表情,默默地瞧着明德帝。
明德帝摸了摸她的小手,徐徐說道:“暫時還不能回宮,都躲了這麽些日子了,索性再堅持堅持,朕暫且先做個讓她讨厭的壞哥哥吧!”
皇上這話說得,可真是含蓄又隐晦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嘛!說直白點啊喂!
李貴妃心裏跟貓抓了似的,她也好奇呀!是個人,都有八卦的愛好好嗎?
“皇上,容臣妾鬥膽問一句,皇上……為何突然決定把佑和公主許給蕭将軍呢?”她終于還是問出口了!好奇心害死貓啊!
李貴妃心裏懸着一桶水,連呼吸都屏住了,深怕下一刻明德帝就怒目而視。
幸運的是,明德帝并沒有吹胡子瞪眼,反而一臉風平浪靜,李貴妃不知自己有沒有瞧錯,她怎麽覺得皇上那好看的唇角似乎有了笑意呢?
“愛妃也覺得奇怪?”明德帝确實在笑,不等李貴妃回答,他繼續道,“不只愛妃,恐怕全京城的人都想問朕這個問題吧?”說完,他竟一個人縱聲大笑起來。
拜托!這是鬧哪樣,皇上你不知道你這樣突然大笑讓人很莫名其妙很害怕嗎?你瞧,你的愛妃都要被你笑傻了——李貴妃一臉呆滞,心道皇上這是吃錯了藥了嗎?還是……她的問題真的很好笑?
笑了好一會兒,明德帝才注意到自己的愛妃正一臉癡傻地盯着他,他這才覺得自個兒大概有些失态,于是假咳了咳,正正臉色,緩緩道:“這是個承諾,也是個秘密,即便朕是皇帝,也要守諾,所以——不能告訴愛妃。”
李貴妃的表情更加癡傻了。我說皇上,您是逗着人家玩兒嗎?既然不能說,您幹嘛老提個不停,還笑得那麽恐怖!
李貴妃不曉得明德帝此刻的心聲啊。其實他也憋得好難受啊,唉,他那時為何要答應得那麽爽快呢?想來想去,只能怪自己當初年少輕狂,這下算是把自己弄坑裏去了,原來保守八卦秘密有這麽艱難啊!
而明德帝也有不曉得的事啊。他不曉得,他的妹妹已經準備使出壓箱底的絕殺招來逼他乖乖現身了。
安陽宮。
宮女小蓮花剛剛掌了燈,秋昙端了一盅藥到檀木榻的小幾上,服侍佑和沐浴的兩個宮女替她穿好衣裳,扶着她過來榻上坐下。
佑和從容地喝完藥,接過小蓮花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唇角,這才開口道:“明日一早,秋昙你讓張石去太醫院把那兒值守的太醫全請過來。”
“啊?全請過來?”四個宮女全都吓了一跳。
“公主又覺得不舒服了嗎?”小蓮花忙問。
“不是,我沒事。”佑和把帕子遞給小蓮花,淡淡道:“我要裝病。”
“這……”其他人還在發着愣,宮女秋昙立刻就明白了。
“公主是想騙皇上回來嗎?”秋昙探問。
“嗯。”佑和點點頭。
“可是……”秋昙欲言又止,不由地想起了佑和公主七歲時的那件事。
秋昙比佑和大了有六歲,記性又極好,多年前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她清楚地記得那是佑和公主第一回裝病。
那時皇上準備去江南,公主想跟着去,皇上不允,公主就跟皇上鬧了脾氣,最後還裝病,想逼皇上答應。
正在宮外微服私訪的明德帝不知她是裝的,以為她真的犯病了,接到消息,急火火地往回趕,結果一時不察,就入了一幫西宛刺客設好的陷阱,雖然最後官兵及時趕到,剿滅了匪徒,可明德帝也受了傷,足足養了半個月才痊愈,佑和公主為此自責不已,日日去看皇上,守在病榻前不肯走。
便是那一回之後,佑和公主叫她們幾個宮女做見證人,發誓以後再也不裝病騙皇兄。
後來,佑和公主真的再也沒裝過病,秋昙沒想到今日公主會想故伎重演。
秋昙琢磨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公主您還記得以前曾發過誓嗎?”
佑和心裏一痛,但還是答道:“我當然記得。可這次,是皇兄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