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蛋疼的賜婚
八月仲秋。
天氣仍是大熱,下晌的日頭不刺眼,卻也是狠毒狠毒的,一絲風兒也不見,樹影兒紋絲不動。
京城最繁華的重華大街上,此刻亦是行人寥寥——自從兩日前,一位老翁當街中暑身亡,逛大街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畢竟誰也不想被日頭烤死不是?一時間,郊間莊園、林間山莊這類避暑勝地人滿為患,就連京城北郊最破落的清塵寺也突然多了不少香客,城內倒是空蕩了。
整座京城都因這酷熱沉悶起來,而那重重高牆環抱下的皇宮,更是悶得教人心死。
然而,對此刻身在安陽宮的佑和公主而言,比這暑熱天氣更教人心死的,無疑是一個月前,皇兄明德帝頒下的那一道明黃明黃、黃得亮瞎她雙眼的賜婚聖旨。
作為一個遭遇嬰兒穿,并在這個架空時代生活十五年的穿越者來說,佑和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方式、人情風物、禮儀風俗,并将以皇帝最疼愛的公主這個令人豔羨的身份度過短暫的一生——如果三年前那位應征進宮為她診治的神醫沒有瞧錯,她将活不過十九歲。
前世,她死在二十歲生日過後的第十五天。倘若真被神醫言中,那麽一定是穿越大神心疼她前世命苦,給了她一個超棒的出身,卻忘了幫她改改短命鬼的苦逼命格。
好在,前世幾乎在病房度過二十年的佑和并沒有被這現實吓到,相反地,她的心放得比前世寬多了——再壞,還能壞得過上輩子嗎?而且上回一死穿成大盛朝公主,衣食不愁不說,還有人天天上杆子伺候,身份尊貴,還有個疼愛自己的皇兄,簡直比上輩子一出生慘遭抛棄的命運好太多了好嘛!她還有什麽可嫌棄的,好好地活完十八年,就該偷笑了。
然而,這個想望卻在一個月前,被她最親愛的皇兄給毀了。
賜婚?
這兩個字從那個圓臉黃牙最會拍明德帝馬屁的總管太監嘴巴裏跳出來時,佑和當時的心情絕壁比曉得自己穿成個嬰兒時更震驚。用她的貼身侍女小蓮花的話來說,她當時的表情應該是“就像被雷劈了,還是被好多道雷接連劈來劈去最少劈了一個時辰”。佑和想,她那時的模樣大概不是“目瞪口呆”能形容得了的,也許“心中有一萬只草泥馬跑過”這句子也不是很貼切。
震驚之後,佑和腦袋裏的第一個念頭是:皇兄跟那個叫蕭直的什麽仇什麽怨哪,至于這麽坑人家?大盛朝誰不知道聖寵優渥的佑和公主是個短命鬼!
然而,這個念頭還沒跳過去,有兩個字突然在她腦袋裏無限放大——蕭直?蕭直!不就是那個京城赫赫有名的斷袖将軍?!
這下,佑和震驚的點完全變了——皇兄到底是不是她親哥哥啊?就算有個藥罐子妹妹很苦惱,也不至于這麽急着脫手,連驸馬的性向都不考慮了吧?
這個蕭直蕭将軍,佑和雖然沒見過幾回,但是人家搞斷袖都在京城搞出了名了,她能不曉得嗎?
他叫蕭直,據說身材昂揚修直,性子耿介正直,總之,這個蕭直他哪兒哪兒都直,除了……性向。
他叫蕭直,可他卻是個彎的。
若說只有這些,佑和還不會有這麽大反應,重點是她還了解了一些更驚人的信息。
說到這裏,不得不交代下,佑和公主雖然兩世為人,可她那兩世加起來,都沒認識幾個男人,更別提談戀愛這種對她來說奢侈至極的事了,是以她在感情上完全就是一張白紙。不過,這張白紙在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五年開始添了一小抹色彩,并在随後的十年裏不斷擴大,最終成了一幅美好的圖畫,而圖畫的主角就是曾為大盛史上最年輕的左相,後自請離京,出任大盛北地大軍軍師的陸臨遇。
這個陸臨遇是陸國公陸昭的嫡次子,端的是少年英才,不僅相貌俊雅清逸,更是才華橫溢,從詩詞歌賦到治國策論,沒有能難倒他的,在大盛頗有才名,曾一度與武學才能出衆、骁勇善戰、俊朗挺拔的蕭直并稱為“大盛文武雙傑”。
一文一武,兩個大好青年,佑和都不甚熟悉,卻獨獨對“文傑”陸臨遇另眼相待,其來有自。那是她五歲那年,因一個意外,她曾被十四歲的陸臨遇救過一回,從此便記住了,後來便對陸臨遇注意起來,到她九歲那年,她覺得她這樣子應該是喜歡上人家了,于是就默默地把他在心裏放了六年,直至今日。這十年中,雖然甚少見面,但佑和對陸臨遇的消息格外關注,後來便曉得了一些駭人的秘辛。
秘辛當然和陸臨遇有關,但是另一個主角卻是“武傑”蕭直。
說起蕭直,全京城人人都曉得他和陸國公府的關系。
據說,蕭直的父親蕭展将軍與陸國公是故交,蕭展将軍當年殉國,第二年蕭夫人就去了,将軍府裏就只剩了蕭直這麽一根獨苗苗,那時蕭直才九歲。
陸國公念及故友情誼,又見少年蕭直勤勉懂事,心裏疼惜喜愛,便将他接到府裏照顧教養,俨然當作自己兒子,是以這蕭直與陸臨遇幾乎是一起長大的,兩人感情極好,一文一武,都是大盛棟梁之才,原本人人誇贊,誰知好着好着竟然到後面就好出事兒了。
據說,蕭直對比自己小三個月的陸臨遇産生了斷袖之情,并且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而陸臨遇卻是個正兒八緊的直男,蕭直費了好多年也沒能将他掰彎。陸臨遇不堪其擾,舍下左相的位子,逃到了北地,一待就是兩年,都沒見他回來過。蕭直情傷太重,不願待在國公府睹物思人,不久就搬回了自己家的将軍府。一對好基友就這麽分道揚镳了,實在令人唏噓,蕭直自此就得了個“斷袖将軍”的名頭。
因為這件事,佑和在心裏默默憎恨了蕭直好一陣子,因為她覺得要不是蕭直逼走了陸臨遇,她起碼還能偶爾在皇兄那裏見到他一兩眼,現在都兩年沒見過了。但是後來,佑和就不怪蕭直了,因為她覺得蕭直一定也在跟她嘗着同樣的相思之苦,而且他們相思的對象是同一個人,那麽也算同病相憐了。
不過,在接到聖旨之後,佑和就把同病相憐這茬兒忘到天邊了,畢竟誰聽到自己要嫁給斷袖而且那個斷袖還是自己的情敵這個晴天霹靂後還能淡定得了?!
“公主……”瞧着佑和公主一雙柔荑快把蓮池裏那幾株千瓣紅蓮給揪禿了,宮女秋昙簡直百爪撓心,不知道千瓣蓮多矜貴嗎?培植起來有多難嗎?整個皇宮裏都沒多少,皇上特地賞了公主一池,哪能受得起公主這般殘忍的糟蹋?
為免公主繼續辣手摧花,秋昙決定趕緊把陷入呆滞狀态的公主喚醒。
“公主還是上榻小睡一會兒吧,皇上一時半會兒是不會過來的。”皇上當然不會過來,人家明德帝這會兒正在韶山行宮避暑呢!避暑是其一,其二大概是為了躲妹妹。自打聖谕傳來,佑和不知求見了多少次,可她那個妹控皇兄跟鬼上身一樣,頭一次當她是牛鬼蛇神一樣避着,只讓太監傳話說君無戲言,賜婚一事無可轉圜,讓公主安心待嫁。
安心待嫁?佑和能安心待嫁才有鬼!
盯着散落一池的蓮瓣,佑和公主彎彎的黛眉微微皺了,密密長長的羽睫顫了一顫,一聲嘆息随之逸出。
“公主……”秋昙關切地望着她,眼中滿是同情。在她眼裏,佑和公主真是太苦命了,從小飽受病痛折磨,喝的藥比吃得飯還多,明明是個尊貴的公主,卻沒享多少福,眼下皇上還賜了這樣一門婚事,教誰接受得了嘛!
“秋昙,你說我會不會是皇兄撿來的?”佑和公主清靈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哀怨。
“公主怎會這麽想?”秋昙吃了一驚,“公主當然是真正的公主。”
佑和嘆了一口氣,小巧的臉蛋兒白得無一絲血色,“那我真的想不明白,皇兄為何突然這樣讨厭我?”
秋昙杏眼瞠圓:“皇上怎會讨厭公主呢?誰不知道皇上最寵愛公主了?”雖然皇上這回的行為連秋昙也覺得不能理解,但這麽多年來,明德帝是怎麽對佑和公主的,秋昙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佑和眼眸黯然,面露惆悵:“他急着把我嫁出去,都急得慌不擇路了,現下又一直躲着我,這還不明顯嗎?”經過一個月,賜婚這件事帶給她的打擊已經從“嫁給蕭直”轉移到“皇兄要抛棄她”這個認知上了。
重生十五年,做明德帝的妹妹做了十五年,皇兄的寵愛早就讓佑和無法割舍這段兄妹感情,雖然有幾個異母兄弟,也有不少堂姐堂妹,但佑和始終覺得只有明德帝是她真正的唯一的親人。而現在,她最在乎的皇兄竟然說也不說,随便挑了個斷袖就要把她嫁了,連個解釋也不給,教她怎能不亂想?
“公主別這麽想啊,不如咱們換個角度想想皇上的用意,您看啊,蕭将軍人長得英俊,武藝又好,對皇上又忠心不二,也确實是姑娘家心悅的好兒郎啊,除了……”除了他是個斷袖。這話秋昙當然憋回了肚裏。
佑和長睫一掀,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這下秋昙也沒法替明德帝解釋了。唉,蕭将軍什麽都好,就是不喜歡女人。可這一點就足以讓所有愛慕他的姑娘心死得透透的。
何況,佑和公主并不愛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