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謠言的力量

佑和沒想到,蕭直張口就來這麽一句。她更沒想到,一聞此言,她的臉立刻就燙了起來。

佑和微微垂了眼簾,下意識地将左腿往裏移了些,小腿肚以下仍然沒有知覺。眼眸一瞥,這才瞧見自個兒身上蓋了薄薄的絲衾,方才的動作純屬多餘,因為蕭直什麽也沒瞧見。

“我的腳沒事了。”佑和低低道,想起他受傷的事,忙擡眸,“皇兄說你被砍了一刀,我瞧瞧……”一言至此,忽又噤聲,秀美清麗的小臉染了一片淡淡緋色,急急道,“我不瞧了!”說着便轉了視線,連蕭直的臉都不看了,頭垂得低低的,就差沒縮進絲衾裏頭去。

佑和心下微微懊惱,她真是沒臉沒皮,口無遮攔,怎脫口就說出這樣輕浮随便的話來?蕭直傷在背上,怎麽好意思讓她瞧,人家雖是斷袖,但到底是個男人,她真是糊塗,被他斷袖的事實弄得連性別意識都模糊了!

“我沒事。公主除了腳傷,可還傷了別處?”頭頂傳來蕭直低緩溫和的嗓音。

佑和搖搖頭,眼尾餘光瞥見蕭直的身影近了一步,遮住了屋裏柔柔的光,在她的衾被上投下一大塊暗影。

“你坐吧。”想起他身上有傷,又站了這麽久,佑和顧不得先前的尴尬,忙對他說道,然而話一出口頓時又想敲自己一榔頭,因為床榻邊并沒有座椅,蕭直沉默了一瞬,接着就坐到了床榻邊上,恰好是先前明德帝坐過的位置,兩人的距離立刻近了許多。這樣臉面相對的姿勢,顯然更加別扭尴尬。

佑和後悔莫及。可是,人家都已經坐下了,還是她主動開口的,現下她也不能粗魯地叫人家滾遠點,一時間頓覺渾身不自在,突然間又想起了夜裏發生的事,想起蕭直不僅握過她的手,捂過她的嘴,還抱着她走了那麽久的路。而她,竟然在他懷裏睡着了!佑和兩輩子都沒有同一個男人那般親近過,這種親密接觸的程度顯然已經超過她和皇兄的親近了。雖說是事急從權,但現下時過境遷,再想起來,便覺得羞窘尴尬得緊,後耳竟有燒起來的趨勢。

一瞧蕭直,見他似乎也不甚舒服,垂在身側的大掌都已經攥成了拳頭。

還是盡快結束這種彼此折磨的糾結現狀吧!佑和習慣性地捏着手指,讓心緒迅速平靜。

“蕭……将軍!”差點直接喚了“蕭直”,佑和心中驚奇,左右不過就是昨晚幾近崩潰邊緣時朝天大吼,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現下倒跟習慣了似的,真是古怪。佑和在心裏啧一聲,很快抛下這茬兒,直接道:“今晚多虧了有你,我心中對将軍甚是感激。”

“……公主不必客氣。”蕭直神色微微一僵,在佑和還未瞧清之時恢複如常,俊目深黑,眼神仍是一如既往的凝肅。

“将軍想要何賞賜,我可以去同皇兄說。”佑和秀頰牽出淡淡一笑,眸中流光搖曳,烏密長睫輕輕顫着,黝黑的瞳仁竟有懾人心魄的力量。縱使那張小臉帶了憔悴之色,雙眼下方也有小抹睡眠未足的青影,但并沒有讓她的美有分毫的減損。

從來沒有在這樣明亮的情境中,離她這般近,又能如此清晰地瞧她一眼。和那暗昧不明的野外林間是不一樣的。

蕭直失了神。

“你怎麽了?”佑和不曉得他為何突然這樣發着愣,只覺得他表情深沉,而那雙黑眸漸漸轉深,瞧起來像是深不見底的幽井。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沒來由地有些發慌,不想盯着他眼睛看,卻又移不開。

“……沒事。”蕭直垂了眼,更矯枉過正地站起身,退到了床榻一尺之外。

他果然也受不住這種詭異的狀态了!佑和了然地想着,發慌的心口頓時松了。既然如此,那正好,她就順水推舟吧。

“蕭将軍累了吧,不如……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好。”蕭直答得很急,幾乎立刻轉了身,大步邁出門去。

佑和望着那消失在夜幕中的青色身影,長出一口氣,歪頭靠到了床壁上,目光虛虛瞧着錦帳,半晌回過神,忽地想起蕭直還沒有回她的話。救命之恩是大恩,她總得有點表示才是,這樣欠着不好,改日找皇兄要點好東西吧!

心稍稍定下,佑和正欲躺下好眠,秋昙和小蓮花忽然奔了進來。

“你倆怎麽還沒睡?這都幾更了?”佑和驚道。

“公主傷成了這樣子,奴婢怎敢睡?快讓奴婢瞧瞧!”小蓮花快速撲過來,掀開薄衾查看佑和綁着白紗帶的左腳,一臉心痛,“腫成這樣子,待會兒麻沸油的藥效過了,肯定疼得厲害,公主怎麽受得住?”

秋昙将小蓮花拉開,在榻前蹲下身,仔細地瞧了瞧佑和的腳,又輕柔地替她蓋上絲衾,心有餘悸道:“好在只是傷了腳,公主自有神佑,這小傷就當抵了大災,待公主好了咱兒去崇福寺裏謝謝菩薩!”

小蓮花聞她此言,連連點頭:“秋昙姐姐說得對,好在菩薩保佑,把威武勇猛的大将軍跟公主牽在了一塊兒,瞧這紅線牽得多好,大将軍一個人就能把刺客都解決了,幫公主逃過了一劫!”說着竟雙手合十拜起菩薩來。

佑和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幽幽道:“牽紅線那老頭叫月老,人家跟菩薩連親戚都算不上。”

“沒事沒事,奴婢一起謝就是!”

無視小蓮花的神神叨叨,秋昙眼含深意地湊過來,輕輕問道:“公主,都這麽晚了,驸馬……驸馬怎地走了?

拜好神仙菩薩的小蓮花見秋昙占了個沙發,立馬不甘落後地踩了個板凳,急火火道:“是啊是啊,公主,按照秋昙姐姐的推測,今晚很可能是公主和驸馬遲到的洞房夜啊!”

“少多嘴!”秋昙狠狠瞪了一眼小蓮花,轉過頭一瞧,果然對上了佑和公主一臉無語問蒼天的表情。

望着面前四只充滿希冀的眼睛,佑和咬了咬牙,頭一扭:“本宮要歇息了,本宮命令你們倆立刻滾回被窩睡覺去!”

秋昙和小蓮花面面相觑,很快在彼此臉上瞧見了同樣的疑惑——難道真的是她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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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侍說得一點不錯,麻沸油的藥效過後,佑和的腳痛得很厲害,尤其是前三日,輕輕動一下都會疼得她牙齒打顫。這三日裏,佑和每日躺在榻上當殘廢,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期間,樂安郡主來了兩回,惠太妃派了身邊的嬷嬷來探望一回,宮裏的皇後、李貴妃等妃嫔也在同一天的不同時辰趕來慰問了一回。明德帝沒有再來,但每日命總管太監孫喜領着禦膳房的宮人一起來送吃食,順道将佑和的情況報回去。

是以,三日裏,佑和幾乎沒得多少清靜。算起來,最體貼的倒是蕭直了。人家自打那日晚上走後,連一回臉都沒露過,讓她很是安心自在,那一夜的尴尬羞赧不自在等等複雜情結似乎随風消散了。

不過,第三日的夜裏,事情有了些變化。

據小蓮花從西苑婢子那兒聽來的消息,驸馬的情況似乎并不比佑和公主好多少,聽說他背上那一刀砍得又長又深,傷口過了三日瞧起來仍然吓人,有時還會出血。

小蓮花把這消息跟秋昙一說,立刻就被別有用心的秋昙添油加醋地轉述給佑和公主聽,到了第五日,佑和了解到的情況已然變成“驸馬傷口已經惡化,幾日不曾起榻,湯藥也喝不進去,所有太醫正在太醫院思考救命之法,是以每日繁忙緊急,只能遣醫侍來瞧驸馬死了沒”。

若說佑和原本只是心存內疚,那麽在聽到這些情況之後,她是真的有些輾轉反側、寝食難安了。最初她也懷疑秋昙會不會說得太誇張了,但轉念一想,連皇後娘娘過來瞧她時,蕭直都沒有出現,實在不大正常,便有些相信他傷重的消息了。

就在佑和認真考慮是否讓秋昙和小蓮花把半殘的她擡到西苑去瞧瞧蕭直時,傳說中傷情惡化、幾近瀕死的驸馬大人竟然主動現身了。

“公主?”蕭直望着表情古怪的佑和公主,有些迷惑。

佑和沒理他,秋水清潭似的明眸将他全身上下溜了個遍,就差讓他脫光衣裳供她審視了。

氣色不錯,脊背挺得像柏樹,雙足立得穩如青松,完全瞧不見病歪歪的樣子啊!

一定是秋昙那貨造的謠!佑和水眸一眯,目中寒光四射,如秋昙現下在場,定然躲不過她家公主的眼刀掃射。

蕭直顯然不知個中曲折。但見佑和面色不善地瞧着他,蕭直眼眸霍然黯了黯。

“我是不是……擾着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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