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命誠可貴

“蕭将軍這幾日都在府裏嗎?”佑和目光微緩,恢複了平和的神情。

“夜裏都在。”未曾料到她有此問,蕭直怔了一下才回答。

那就是白天不在喽?難怪數日不見人影,由着秋昙那丫頭亂傳謠言了!

佑和秀眉蹙起:“皇兄說話不作數麽?不是允了你休沐假?”明德帝最愛差遣蕭直做事,佑和還在宮裏時已有所耳聞。只是,不曾想到皇兄把蕭直壓榨到了這個地步,明明曉得他有傷在身還日日宣召嗎?委實過分了!朝中無人了麽?還是專挑老實人欺負?

意識到佑和誤解了,蕭直立即解釋道:“皇上一言九鼎,并沒有宣召我,只是刺客一事我得到一些線索,便想去查個清楚。”

“那你查清楚了嗎?是誰要害我們?是不是沖我來的?”聽他提起刺客之事,佑和不免關心,神色立時緊張起來。這可關系到她的生命安全,不容忽視。

“暫時還未徹底查明,只知他們意圖将行刺之事栽贓至西宛國頭上,但卻露了馬腳。至于目标是公主還是我,暫時不能定斷。我猜測極有可能是你我二人。”說到此處,蕭直微微停頓,瞧見佑和眉心越蹙越深,複又道,“公主不必害怕,我已調回府兵守在府外,皇上也譴了一隊禁衛軍過府保護公主。現下這裏很安全。”

佑和烏黑的眼瞳望住蕭直,眉間微有憂色:“既然他們也可能要害你,那你這幾日還在外頭亂跑豈不是很危險?不如你也在府裏避一避,我去同皇兄說,讓他允你長假……咦,你、你怎麽了?”他做甚麽那樣瞧着她?像在看一場出人意料卻又晦澀難懂的戲,三分驚訝,三分專注,餘下四分全是難懂的深沉。

佑和愣愣看着蕭直,不由自主地受那複雜莫名的眼神吸引,一時竟忘了自己說到哪兒去了,好半晌才幡然回神,試探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太荒唐了?”畢竟,人家是鐵铮铮的漢子,是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的大将軍,這種男人向來頂天立地,且都有極其明顯的大男子主義,如今她卻開口叫他躲在家裏避災,這般想來,她顯然把他瞧低了,換了誰都不大可能高興。所以,他沉默不言,只晾出這表情,是覺得她的提議荒謬得不值得多置一詞吧!

沒想到,蕭直卻搖頭否認:“我并沒有這樣想。只是不曾想到公主這樣說。”

“我說這話有何奇怪嗎?”佑和面露窘色,卻仍舊直視蕭直,鄭重道,“我先前沒遇見過這種事,不曉得有更好的應對之策,你是大将軍,必定覺得我們女子毫無遠見,可我一時間我只想到了這個法子。”

“公主誤會了,”蕭直長腿一邁,提步上前,微灼的眸光緊鎖着佑和的臉,幽幽道,“我以為,我危險與否……這種小事,公主不會去想。”

“這怎麽會是小事?”抓錯了重點的佑和公主一瞬間無比嚴肅,“我曉得你是為大盛出生入死的大将軍,定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生命誠可貴,人人當惜命,這沒有什麽可恥的。把命丢在戰場上,那是光榮偉大;把命送在刺客手裏,那叫倒黴冤枉。”

蕭直望着佑和。窩在榻上的那副小身子單薄清瘦,一張清秀純淨的小臉終年帶着病态的蒼白,任誰瞧着都會覺得她柔弱至極。她是大盛朝尊貴的小公主,寵眷深重,足以令世間所有女子欽羨。

然而,她活了十五載,也病了十五載。先天不足讓她的身體出奇的脆弱,不說每隔數月複發一回的心絞症和頭風症,單是任何于旁人不足一提的小病小難,于她皆是致命的威脅——五歲時落水,足足發熱半月,更因此患了驚悸症,足足半年忍受不眠之苦;六歲時一場小小的風寒就曾讓她十日未醒;七歲時第一回染上時疫,別人喝幾碗藥便能痊愈,她卻足足躺了一個月,日日發熱嘔吐,喝藥代替了用膳,此後每隔幾年這樣的折磨便重複一回……諸如此類的遭遇幾乎每年都會發生,避無可避。而她,每一回都能挺過來,那雙燦然如朝陽的眼眸始終明媚如初,不曾被病痛遮蔽分毫。

她說生命誠可貴,人人當惜命。他想說,這話說得極好,這話……她最有資格說。

最終,蕭直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靜默地立在那處,靜默地看着她。

而佑和在說完那番語重心長的教誨之言後,正欲引經據典,打算通過曹操珍愛生命,不懼失敗,勇敢遁逃華容道和司馬遷珍愛生命,不懼恥辱,身殘志堅著《史記》的例子來論述一番,卻猛然想起這是個架空時代,蕭直不會認得曹操和司馬遷,于是只好作罷,讪讪地止住了話。

待她再仔細一瞧蕭直,頓時心都寒了——好嘛,她這頭說得慷慨激昂、唾沫橫飛,那貨倒好,竟然在發呆!發呆!!發呆也就罷了,偏偏還露出那麽一副陷入往日美好回憶的入迷陶醉樣!陶醉也就罷了,偏偏那張深沉靜斂的俊臉還隐隐散發出一種詭異獨特的魅力!拜托,這貨是在思念陸臨遇嗎?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思念她的男神?

此刻,佑和難得地記起了蕭直與自己的情敵關系,心情頓時壞了幾分。這算什麽?她本是一番好心好意,他不願意聽就直說嘛,為何要當着她的面發呆?委實不夠禮貌!

心中微忿,佑和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好在,蕭直很快就回了神,見佑和眸光轉涼,一言不發地睨着他,一時有些莫名其妙,驀然想起自己對她說的話還未做回應,便說了一句萬金油的答辭——“公主說得是”。殊不知,佑和因此更加覺得他态度敷衍,于是再沒了說話的興致,只淡淡道:“是我管得太多了,蕭将軍權當沒聽見吧。”

饒是蕭直再遲鈍,也不會聽不出這話裏的涼意,可惜蕭大将軍卻想不明白佑和公主因何突然變臉,只能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徐徐道:“我并沒有覺得公主管得太多,我都聽見了,不會當沒聽見,”停頓了一個呼吸的光景,複又啓唇,聲線壓得更低更沉:“公主的話,我自然會聽。”

他說得徐緩認真,佑和聽了很是受用,臉色緩了不少,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方才在想什麽?我瞧你都發呆得快要睡着了。”

蕭直一愣,眸光波動,弧線清明的唇瓣動了兩下,卻未說出字來。

佑和觑着他,心下一片了然。瞧這樣子,定是在想陸臨遇無疑了!

佑和心中幽幽嘆息,暗道蕭直這貨倒真是個情種,陸臨遇都躲他躲到天邊兒去了,兩年來連個影子都沒瞧見,他還這般執着地惦念着,何苦呢!看來,她說那番勸解他莫要自苦的話早就被他抛到腦後去了。也是,這做将軍的人多少都有些控制欲,争強好勝是難免的,豈會接受得了她那“愛而不贏、不貪”的觀點?還是別對牛彈琴了,随他去吧!左右也礙不了她的事,他愛他的,她愛她的,跟被愛的那人沒半毛錢幹系!

不想再為難他,佑和神色柔了許多,溫聲道:“蕭将軍不想說便不說吧,我只是随口問問,并沒有勉強你的意思。”

蕭直墨睫張阖不定,眼神微有閃爍,最終只是微微颔首,道一句:“謝謝公主。”

兩人言盡于此,一時間,房中再無聲音,氣氛沉窒得教人不自在。

佑和心中奇怪,蕭直竟沒有開口告辭,還站在那裏,眼簾微微垂着,并沒有瞧她,卻不曉得在想些什麽。

難不成他又就地犯起相思了?佑和胡亂猜測,正琢磨着要不要開口叫他離開,就見門外傳來小蓮花的聲音。

“公主,驸馬,府裏來客了!”

佑和沒想到,來的竟是個令她萬分驚訝的不速之客。

***

将軍府外廳。

見蕭直大步朝門口走來,一人從客椅上起身,一身本白雲紋錦袍襯出精瘦颀長的身形,烏發略長,除一根玉色織錦發帶松松束着半縷,未受多餘束縛,罕見的恣意風流。額發下是冠玉一般的年輕面容,微微飛揚的眉,朗星般耀眼的鳳眸,挺直的鼻,以及淡朱色的薄唇,精致的五官組合出一張儒雅溫文卻又暗含鋒芒的臉。分明斯文俊秀,風格氣韻卻透出五分潇灑,五分不羁,分明矛盾得緊,卻又出奇的和諧。

蕭直腿長腳快,幾大步就已跨進外廳。

那人站在原處,不退不迎,僅是瞧着他走來。

待蕭直走到近前,那人才微微攜了一分笑意,薄唇輕揚,鳳眸流采,清潤的嗓音和聲道:“蕭大将軍可還記得鄙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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