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機響了。

屏幕的亮光幽幽映在陸珩臉上,更顯出他深邃的面部輪廓。手機兀自響着,也沒人理,平日裏歡快的鈴聲此時卻過分紮耳,鈴聲是夏年給他設置的,周傑倫的一首鋼琴曲,名字似乎叫《湘倫小雨四手聯彈》。

陸珩煩躁更甚,拿起手機掐斷了電話。

對面的助理律師顯然沒料到陸珩會挂電話,楞了一會兒才舉着手機對旁邊的人說:“老板,挂了……”

此老板想必是個身先士卒的,二話沒說劈手搶過手機,開始了下一輪撥號,陸珩挂一次,他就再打,如此循環往複,大有只要陸珩不接,他就能打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的架勢。

陸珩只得接起電話。

偏生他此時心情差到極點,連句招呼都懶得打,只閉着眼等對面的人開口。

老板根據豐富的人生經驗判斷事出反常必有妖,陸珩屢次挂他電話,想必是心情不太美好,為了避免張嘴說錯話被罵,老板決定等陸珩先開口。

于是兩邊默契的同時沉默了……

一分鐘後,陸珩再次挂斷了電話,并關了機。

助理打的電話,想必是提醒他今天晚上還有約,他滿心只想着夏年,早把這事忘到了腦後,再說,他現在也沒心思去和當事人談案子,至于當事人……陸珩抓起外套,回過神來時發現車已經朝着夏年家的方向越開越近。

緊接着一道刺耳的剎車聲。

車後一陣雜亂的鳴笛,本來開在他車後的司機們打開車窗,叫罵着從他車旁呼嘯而過。

陸珩逆着車流強行掉頭,開車回了家。

然後就看見了停在樓下的一輛熟悉的跑車,并一個斜靠在主駕駛車窗外的人,此人一身紅色西裝,身姿妖嬈,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引人注目。

此人正朝他的車走來,然後敲了敲他的車窗玻璃。

Advertisement

陸珩鎖好車,打斷了此人即将出口的話:“上樓再說。”

“所以你不去見當事人的理由是你在研究人類吸煙數量的極限?”來人打開了客廳所有的窗戶,“然後呢?得出結論了嗎?”

陸珩沒接話,倒水的功夫又點起根煙:“這個當事人……能不能換個人負責?”

穿着紅色西裝的老板優雅地在沙發上坐下:“為什麽?”

“你見過這個時間約見律師的當事人?”

“恕我直言,陸律師,這個時間難道不是你自己定的嗎?理由是你要去看夏年的演出并且陪夏年吃晚飯。當事人為了配合你的時間還特意更改了行程。陸珩,就算是找借口,也該有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陸珩倒水的手頓住,過了半分鐘才低聲說:“抱歉,我忘了。”

……

“算了,我已經暫時另外安排了人過去,不過這個案子,非你莫屬,你是不是把這個案子是當事人點名要你來負責的事也忘了?”

“是。”陸珩這次倒是答得幹脆。

老板嘆氣:“你今天怎麽了?剛才又是開車從哪兒回來?”

陸珩也在沙發上坐下,沉默片刻,滅了煙:“夏年跟我分手了。”

老板報之以更長時間的沉默。

然後拿起手機點開日歷:“今天并不是愚人節。”

陸珩暼了他一眼,沒說話。

“真分了?”

“嗯。”

“為什麽?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今天下午演出之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

“不知道,”陸珩苦笑,“事實上就在四個小時前我們還在讨論晚飯做什麽。”

老板猶豫了一下,開口問:“然後呢?”

“上樓時我才想起來文件落在了車上,就返回車庫拿了一趟,進屋後就看見夏年跪在地上,面前坐着夏老師。”

老板登時面露驚色。

“夏老師當時氣壞了,拿起煙灰缸沖着夏年就砸,這是我第一次見夏老師這麽生氣。”

“夏老師……怎麽知道的?”

陸珩苦笑:“不知道,可能早就有所察覺吧。”

“趁周末,好好休息兩天吧,案子的事過兩天再說,我先走了。”老板拍了拍陸珩的肩,起身要走。

等他手都握在了門把上,陸珩才低低開口:“宋聞,這次的案子,還是換個人吧。”

宋聞開門的手停下,又轉身看着陸珩,客廳裏的燈似乎都沒有他的臉色蒼白,平日裏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層薄薄的灰,不至于一潭死水,卻又叫人看不出精神氣,周身彌漫着頹喪,神情也是恍惚的,仿佛這世上除了夏年,再沒有什麽能吸引他的注意,能分去他半點心思。

這不是他所熟悉的陸珩。

但是他所熟悉的陸珩,亦不會為了同一件事開兩次口。

“我會親自接手。”

“謝了。”

陸珩的感謝有氣無力,宋聞擺擺手,開門走了。

他和陸珩是大學同學,研究生畢業後,陸珩選擇了留校,同時繼續攻讀博士學位,他則去了一家知名律所工作,攢了幾年經驗就自己出來單幹了,這些年下來律所經營的還算不錯,在業界也算小有名氣。

陸珩是被他拉過來挂在律所名下的,平時接的案子不多,但大都是大案或極有難度的案子,也因此在業界名氣漸增,專門找他打官司的人也越來越多,可謂是一訴難求。

不過眼下這種狀況……短時間內,陸珩怕是沒心思接任何案子了。

客廳裏又重新安靜下來。

陸珩點了煙躺在沙發上,開始不受控制地想夏年。

他不喜歡夏年。

夏年的個性太張揚,言語犀利傷人卻不自知,家境良好,生活順遂,所以才在夏老師無意的言語中對陸珩這個人産生了極大的好奇。好奇他的家庭是否真如夏國章所說的那般貧窮,好奇他這麽努力究竟有什麽用,好奇他明明如此努力卻什麽還不如自己過得舒适惬意。他和陸珩,就像兩條各自在自己軌道上的平行線,從裏到外,沒有一處相同。

但是,夏年又特別喜歡和他說話。

夏老師工作忙,開始只是偶爾托他幫忙暫時照顧夏年,後來夏年越來越喜歡纏着他,再加上陸珩人又細心,又會做飯,夏國章也樂的讓他倆在一處,時間長了,就慢慢成了習慣。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夏年在說,陸珩聽着。夏年會跟他說一些小時候的事,比如不好好練琴,被爸爸打了屁股,夏年會告訴陸珩,其實他爸也不是真打,只是象征性意思兩下,不過打完會一直在旁邊看着他練琴,不茍言笑,夏年害怕他父親這個樣子。

夏年會給他看他比賽獲得的獎杯,擺滿了書房的一整個書櫃,他會挨個兒細細地給陸珩介紹每一個獎杯的來歷,獲獎的那次彈得是哪首曲子,甚至每一場比賽的日期,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陸珩看着他神采飛揚的笑,心裏滿是羨慕。夏年就像陽光下放聲大笑的孩童,仿佛他本該就這樣在父親的呵護下,盡情沐浴這世界的陽光,他的犀利,甚至偶爾的毒舌,也只是為了印證他的簡單和天真。

“陸珩,你打籃球的時候太帥了,今天那個三分,帥呆了好麽!”

陸珩笑:“想學?”

夏年點頭:“想。”

陸珩比了比兩人的個子:“現在不成,得等你再長高一點。”

“陸珩哥!陸叔叔!你行不行?我明明都到你肩膀了!還老拿糊弄小孩兒那套糊弄我,我都高一了!”

陸珩作勢要抽他頭:“瞎叫什麽!”

“你比我大了一輪,叫你叔叔怎麽了?不服?不服那你教我打籃球!”

陸珩哭笑不得:“行啊夏年,還學會激将法了你!”

夏年像是想到了什麽,整個人突然安靜:“算了,我爸不會允許的,我自己……也不敢。”

一個正值青春的大男孩,紅着臉告訴陸珩,自己不敢打籃球。

“是因為……你的病?”

“嗯。”

夏年的病并沒有刻意隐瞞,學校的同學、夏老師的學生和同事們,都知道他的獨子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平時也都格外照顧一些。

“如果只是投籃,不算劇烈運動吧?”

夏年眼睛瞬間亮了:“陸珩!你是我親哥!”

陸珩跳下欄杆,順手輕輕一拍夏年的背:“走!”

夏年立刻小狗一樣的跟上,全程傻笑看着陸珩的臉,陸珩一個将近而立之年的成年人,硬是被他看的耳根都發了紅,偏偏還得裝作什麽都沒看到,否則這祖宗能吃了他。

“嘿!想什麽呢!”夏年一球砸向陸珩,“問你半天了都不說話!”

“啊?”陸珩完全憑下意識反應接住球,“你剛才說什麽了?”

夏年到坐到場邊長凳上,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水:“我問你明天上午是不是要出庭。”

“是,怎麽了?”

“我要去,還沒見過你出庭什麽樣呢,看看是不是比打籃球更帥。”

陸珩笑的相當沒脾氣:“就因為這個?你快高考了吧?還不抓緊時間複習……”

“每天都複習,煩不煩?反正專業都過了,文化課差不多過線就行,我又不是非要考清華北大!”夏年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這麽跟陸珩說話太傷人了,又小聲道,“而且,這是你第一次出庭吧?”

陸珩沒說話。

“喂,你生氣了?陸珩?”夏年走到他跟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陸珩被他晃的眼花,一手抓住夏年的手腕,一手捏了捏眉心:“我只是在想你明天向學校請假的理由。”

“理由當然是我生病了啊,我請假還用想理由?”

是了,夏年患有先心,随時都有可能犯病,他要請假,還需要什麽理由?

陸珩松開他的手,正色道:“夏年,以後別總拿這事開玩笑。”

能不能別總這麽沒心沒肺?萬一你哪天真的……陸珩不敢再想,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占滿了他的胸腔,似乎連最本能的呼吸都變得困難。

“那明天早上8點,我直接去你學校接你。”

夏年臉上燦爛的笑容又漾開來。

陸珩只要看着這張笑臉,就什麽脾氣都沒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