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喂?夏年?”
“……你在家嗎?”
“在,怎麽了?”
“我之前在你那兒落了點東西,你方便的話,我現在過去一趟。”
“行,你過來吧。”
陸珩挂了電話,走到卧室拉開衣櫃,開始收拾夏年的衣服。
那晚之後,夏年偶爾過來住,大一下學期,夏年申請了住校,給夏國章的理由,是他長大了,自己能照顧自己。于是夏國章千叮咛萬囑咐,親自收拾了夏年的行李送到學校。夏國章的車前腳剛走,後腳陸珩的車就停在了宿舍樓下,裝了夏年部分行李,朝自己家開去。
夏年還在賭氣:“只裝了日用品和幾件換洗衣服,怎麽夠?”
“那不然呢?”
“什麽不然!我申請住校就是為了在你家放幾件衣服和牙缸嗎!”
陸珩專心開車,也不看他:“大一大二課多,最好還是在宿舍住,周末再去我那兒,嗯?否則第一是老師同學容易起疑,第二,萬一夏老師心血來潮去學校看你,你天天都不在,到時候怎麽跟夏老師解釋?時間長了,總會露出馬腳。”
“就得一直這麽藏着掖着?我想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不行嗎?”
陸珩左手捏了捏眉心,片刻又握回方向盤,沒說話。
夏年神色忿忿,賭氣般扭頭看着車窗外,直到車停在地下車庫,陸珩熄了火,他都還一動不動。
陸珩長嘆一聲仰靠在椅背上,右手摸索片刻,覆上夏年緊握成拳的左手,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硬是握住了。
他又何嘗想如此?他也想把夏年帶到人前,告訴所有人,這是他的愛人,是他的小男朋友。但是,兩個男人,想要正大光明的出入于世,又哪有那麽簡單?就算他可以無所顧忌,什麽都不在乎,但夏年呢?他還年輕,萬一被人知道了,學還上不上?以後的路還怎麽走?夏老師為人師表半輩子的清譽又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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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他還是夏老師一手栽培起來的、最得意的學生,萬一夏老師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兒子……陸珩連想都不敢想。
他們在一起半年多,陸珩不是第一次考慮這些,今天卻是第一次和夏年把話攤開來。
“對不起。”
夏年本就紅了的眼眶終于決堤。
可是陸珩又有什麽錯呢?陸珩寵着他,護着他,把他疼到了骨子裏,只差沒給他去摘天上的星星月亮。他知道陸珩在床上極盡溫柔,只是因為擔心他的身體,怕他情緒激動受不住,生怕他有一丁點閃失。所以每次結束後,他都執意給陸珩口·交。他明白陸珩一片苦心,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感動和謝意,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回報陸珩對他的付出。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他喜歡陸珩,心甘情願為陸珩做任何事。
陸珩控制着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從來堅強,不肯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深埋于骨的軟弱,這麽多年,似乎也都習慣了。
門鈴響了,陸珩從卧室出去開門。
“不是有鑰匙?”
“還是敲門更合适吧。”
“嗯。”陸珩轉身回卧室,繼續收拾夏年的衣服,夏年也跟了進來。
“還沒收拾完,你先去客廳坐會兒吧。”
“謝謝……我自己來吧。”
兩人的手同時伸向挂在衣櫃裏的同一件衣服,夏年指尖不經意碰到陸珩手背,觸電般迅速甩開。
陸珩只想苦笑。
卧室裏沉悶的空氣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煙都到了嘴邊,又想起夏年不喜歡聞煙味,于是轉身去了陽臺。
夏年正蹲在行李箱旁整理衣服,餘光瞥見陸珩的動作,幾欲崩潰。
他開始加快收拾的速度。
曾經日思夜想能夠天天來這兒住,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能看見陸珩,現在,他卻只想盡快逃離這個他曾經住了五年的地方。
哪怕多待一秒,他都怕自己會忍不住。
夏年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廳,陸珩正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把鑰匙放在沙發前的矮幾上,甚至沒有勇氣擡頭去看一眼陸珩。
“鑰匙還是還你吧。”
“嗯。”陸珩看向電視櫃下的鋼琴擺件,“其他的東西不拿了?”
那都是他和夏年一起買回來的,屋子裏幾乎每一處都有。
“嗯,不要了,你要是不喜歡,就都扔了吧。”
“還有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我也沒帶走,你要是覺得占地方——”
陸珩突然站起來:“要我送你嗎?”
夏年終于擡頭看他,卻見陸珩雙目放空,不知道在看什麽。
“不用了,我爸在樓下。”
“替我跟夏老師說聲對不起。”
“嗯。”
兩人似乎再無話可說,夏年狠了狠心,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下了樓,想起剛才陸珩屋裏盡管開着窗戶卻依然散不盡的煙味,夏年鼻頭一酸,靠着牆無聲流下淚來,行李箱脫手滑出。
停在對面幾米遠的夏國章收回本要拉開車門的手,一聲長嘆。
陸珩請了一周假,每天除了買菜幾乎不出門,為了強迫自己不去想夏年,只好不停地用尼古丁麻痹自己,屋子裏四處都開着的窗戶仿佛成了擺設。
請假當天晚上,陸珩拎着買回來的菜進了廚房,目光看向洗菜池邊的流理臺,當年的情景尚且歷歷在目,恍惚間似乎看見夏年正坐在上面沖他笑。
陸珩落荒而逃,從此再沒進過廚房。
他依然每天出門買菜,就好像家裏還有那麽個人等着他回去做飯一樣,買回來的也都是夏年喜歡吃的菜。
這個家到處都是夏年的痕跡,他在自己的家中漸漸無路可逃。
第五天,他開了機,來自很多人的各種信息和未接來電讓他的手機卡了足足五分鐘才恢複正常功能。
宋聞在接到他電話的第一時間沖出律所,一路闖紅燈到了陸珩家。
“給我幾樁案子。”
“你想要什麽樣的?”
“無所謂,只要能讓我忙起來就行。”
“學校的課還不夠忙?”
“總還有空閑的時間,我想更忙一點。”
“忙到讓你沒有時間想夏年嗎?”
陸珩一愣,随後摸出一支煙:“你最擅長在別人傷口上撒鹽。”
宋聞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煙,連同打火機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接案子之前,先把你自己的狀态調整好,否則是在砸你自己的招牌。你這個樣子,我都怕你會被當事人罵死,”宋聞靠在沙發上,聲音幾不可聞,“陸珩,不管怎樣,日子總還要過下去的。你這個樣子,又怎麽讓夏年放心?”
客廳裏一陣長久的沉默。
片刻後,陸珩終于起身走向浴室:“我去洗個澡,晚上出去吃吧。”
“所以還是沒想明白夏年為什麽突然和你分手?”
“沒有,想了整整五天,毫無頭緒,今天我突然覺得,與其繼續琢磨那些毫無意義、沒有結果的事,不如從現在起開始适應沒有他的生活。”
宋聞一愣,沒想到這話會從陸珩口中說出來。
“五年的感情,就這麽算了?”
陸珩笑的落寞:“除此以外,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你連挽回都還沒有試過,現在說這話是不是放棄的太早了?”
陸珩幾乎想撬開宋聞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
他似是嘲諷自己,又像是在笑宋聞的天真,笑了将近一分鐘,臉上終于不見任何表情:“怎麽挽回?當着夏老師的面哭着喊着求他把夏年還給我?你電視看太多了,宋聞。”
宋聞啞口無言。
別說陸珩做不出這種事,就算他真的拿命去威脅,夏老師恐怕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動容。沒有夏老師,陸珩和夏年可能此生都不會相識。當年夏老師的本意只是想着既然夏年親近陸珩,不如多個哥哥給他作伴也好。因為夏老師深知陸珩的為人,所以當年才那麽放心,任由陸珩随意出入自己家,到後來,夏年和陸珩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他也不再過問。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信任陸珩。夏老師信任了陸珩十幾年,最終換來了陸珩的辜負和背叛。
這讓夏國章無法接受。
他是把陸珩當成自己的半個兒子來看待的,現在卻有人告訴他他的兩個“兒子”在一起了,他們牽手,擁抱,甚至親吻,再甚至……他想起那天回家後夏年跟他說,他和陸珩真正在一起,已經五年了。至于他什時候喜歡上了陸珩,應該是更早之前的事。
五年,想必最親密的事已做過無數回了。
上次無意中撞見他們摟在一起,陸珩對他解釋說他只是把夏年當親弟弟來看待,那只是兄弟間一個普通的擁抱。當時夏國章并沒有多想,他和他那些老哥們之間,每次見面也是這樣輪番抱一圈。于是他忽略了當時夏年微紅的臉,以及陸珩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
那時,他們應該已經在一起了。
妻子早逝,夏國章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幾乎是把夏年捧在手心裏養大,舍不得讓他受半點苦。夏年的病讓他從夏年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就提心吊膽,因此也從來不讓夏年幹一點重活。夏國章別無所求,只求夏年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大學畢業後順利參加工作,只要不愁吃穿就好。然後再找個普通的女孩結婚,不需要家境多富裕,善良懂事就行。天底下的父母大抵都是一樣的,都覺得自己的孩子只有成家立業,才算真正長大成人,父母才能真正放心。
夏年一路有驚無險地長大了,大學畢業,如今研究生在讀,夏國章滿含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兒子一天天長大成人,一心期盼着他能成家立業,沒想到卻盼來了校長的一番談話。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夏國章開車直奔陸珩家而去。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過來,為什麽夏年找盡各種理由,非要住進陸珩家。
“爸……爸?”
“嗯?怎麽了?”夏國章關了電視,看見夏年正準備換鞋,“要出去?去哪兒?”
夏年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
他不由有些煩躁:“爸,是不是只有把我關在家裏你才放心?”
夏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爸,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丢人,更不想親手毀了他。”
“我去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