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滴……”
心電監護儀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裏極其明顯，柒雲緩緩睜開眼，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不知道病房裏有誰。
柒雲摸索着找到病床上的欄杆，緩緩坐了起來，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他都累得不行，導致心電監護儀發出尖銳的響聲。
聽力不太好的柒雲竟然能清晰地聽見門板被撞在牆上的聲音。
一群人沖進來對着柒雲各種折騰，确定柒雲沒有出事，只是心率快了一些之後都松了口氣，接着人漸漸離開，留下了幾個高大的男人。
幾人不敢說話，就坐在旁邊守着柒雲，生怕他再出事。
“我想出去走走……”柒雲很突然地開口，他知道自己其實走不動了，可還是想出去，不想總是在病床上躺着。
柒雲想好了，如果房間裏有人，他就試着說服他們，如果房間沒人，他留偷偷跑出去。
可惜的是，房間裏有人的，那個自稱是他堂哥的人過來握住柒雲的手：“阿雲乖，你現在病還沒好，不能出去吹風的，等你好了，哥哥帶你去海邊玩好不好？”
就知道這人會這麽說。
柒雲眼角劃過水光，身上忽然疼得離開，他忍不住想：怎麽可以只有他一個人疼呢？
“付涵言，我不會好了不是嗎？你們都知道呀。”柒雲帶着笑意說。
他曾經傷得太重，一次又一次，等到現在這些人後悔了的時候，已經回天乏力；明明他才是他們的至親，可是傷害他最深的也是他們。
現在後悔了，後悔了又有什麽用呢？
柒雲要死了，距離醫生說的時間還有十二天，他想出去走走，被拒絕了。
那天柒雲說既然不能出去，就跟他們說一下他以前的事吧，希望他們能幫他去掃墓，他的父親葬在海邊的一處公墓裏。
Advertisement
柒雲的親大哥忍不住說：“阿雲……那是你舅舅……”
被打斷的柒雲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散，沉默許久才繼續開口：“不，那是我父親，我只有一位父親。”
後來柒雲怎麽都不肯開口，沒一會兒就開始發燒，一燒就是一天，好不容易燒退了卻怎麽都醒不過來。
醫生急救了一次又一次，給他們下了最後通牒：“希望家屬不要再刺激病人了，而且，如果這次醒不過來的話，可以準備後事了。”
付家的男人們急得團團轉，想了各種辦法，甚至找來了那個姓查的小子都沒能讓柒雲醒來。
後面就開始互相責怪，怪付洛生 ——也就是柒雲親生大哥不該那樣說刺激柒雲。
柒雲對他們的争吵一無所知，他只是覺得難受，曾經發生的事讓他有一個習慣，疼的時候就睡覺，只要睡着……就不疼了。
以前還會被疼醒，現在不會了，柒雲可以一直睡，只要沒有意識就不會疼。
老天可能還是對柒雲有一點點憐憫的，知道他有沒辦完的事，沒有讓他一直疼下去。
柒雲醒來的時候，離死亡日期還有十天。
意識回籠之後柒雲覺得握住自己的那雙手很熟悉，熟悉到……他們曾經零距離在一起，這雙手撫遍他的全身，亦同他的親人一起毀了他。
“查……先生？”柒雲啞着嗓子問。
原本握着柒雲的手猛地收回去，高大的男人雙手縮起，像個犯錯了的孩子一樣縮在椅子上不敢說話。
柒雲看不見，也聽不清，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正想換個名字問呢，男人開口了。
“對不起……”查宮偷偷擡眼看瘦得皮包骨頭的柒雲，“我擔心你，所以忍不住過來了，我馬上走！”
“等……”柒雲發出一個氣音，接着就心髒一陣緊縮，旁邊的心電監護儀又尖銳地叫了起來。
一如之前，一堆人沖進來，同時将查宮趕了出去，柒雲的另外兩個堂哥堵在門口，多一眼都不讓他看。
醫生再一次警告付家的人，好不容易醒過來，不要再刺激病人了，再有一次，也許最後十天都熬不過去。
付洛生點頭應是，他也不敢再随便刺激柒雲了。
“我想去一趟景陽的出租屋。”柒雲在被扶着躺好之後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驚得在場的人都啞了聲。
“阿雲……”付洛生的臉色很難看，那個地方……他們希望柒雲一輩子都不要再去。
柒雲自己提到這個地方倒沒有多激動，便繼續說：“我想去拿點東西，可以嗎？”
付洛生和柒雲其他幾個哥哥面面相觑，最後看向醫生，希望醫生拒絕病人出門，這樣他們就有理由不讓柒雲出去了。
誰知醫生說：“有想要的東西是好事，精神好一點，也許能……”
幾人還是有些猶豫，怕柒雲出門出事，沒有一口答應。
柒雲困倦地閉了閉眼，他能感受到自己身體在慢慢卡頓，也許再過兩三天，他就完全動不了了，可他還有必須去做的事。
“……哥，就答應我這一次好嗎？”柒雲在被子下撫着心髒，安撫一陣一陣的鈍痛，努力做出自己很正常的樣子。
這是柒雲知道他們是親人之後喊的第一聲哥，付洛生拒絕不了。
——
柒雲要出院去景陽小區 ，付洛生甚至不敢跟自己的兩位父親說，是和幾位兄弟偷偷摸摸送柒雲出去的。
那兩個父親只是因為柒雲說不想跟他們有接觸才不敢到醫院來，要是知道付洛生帶柒雲出院，肯定還沒出醫院大門就能将他們攔下。
付洛生緊張地抱着柒雲上車，跟柒雲說：“阿雲，我們只有三個小時，最多三個小時爸媽就會找來，你想要什麽如果沒拿到就跟哥哥說。”
柒雲擡手摸摸自己的頭發，想了想，道：“我在付氏珠寶訂了一對戒指，融了吧。”
“這……”付洛生自然是知道這一對戒指的，因為在付家拒絕查宮來見柒雲的時候，對方就拿了這對戒指出來。
後來因為柒雲躲着不肯見查宮，查宮才離開；自然，那對戒指付家沒能要回來。
柒雲也還不知道查宮已經将戒指取走了。
付洛生心裏沒底，他不知道能不能将戒指要回來，只是他必須去要，于是咬了咬牙，應下：“好，回去哥哥就把那對戒指融了。”
“謝謝。”柒雲接着就沒有說話，一直閉目養神。
景陽小區是曾經查宮養着柒雲的地方，在那裏，有柒雲最屈辱的日子，似乎他們每個人都能去踩柒雲一腳。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柒雲還要去那個地方。
柒雲看不見，是付洛生從門口前的花盆裏找到鑰匙開的門，随後柒雲一點點摸着牆上的記號走進了主卧室。
其他人在後面跟着，不知道柒雲想幹嘛。
付涵言拿着手機一直在看柒雲兩個父親查到哪了，他們過來就花了一個小時，想來對方也快到了。
柒雲沒有理會他們的沉默，而是從房間的書桌上摸到打火機，接着在衣櫃暗格裏拿出一個破舊的書包。
書包很沉，柒雲拿得其實過于吃力了，即使如此，也沒讓付洛生他們幫忙。
兀自一個人背着書包進了浴室，随後拿出書包裏的東西，一樣一樣點燃，放在幹燥的浴缸裏全部燒成灰燼。
付洛生他們看到那些東西多多少少有着查宮或者柒雲用過的痕跡，書包裏還有相冊、證件、日記本……
東西一點點燒完，關于柒雲這個人的存在、以及愛過查宮的痕跡全部付之一炬。
可是沒有人敢上前阻止柒雲，關于柒雲的過去，他們都是局外人，或者說是毀了柒雲正常生活的劊子手，沒有置噱的資格。
然而當付洛生看到柒雲開始燒出生證明和那些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去攔。
“阿雲……給爸爸和爹地留個念想吧？”
柒雲沒有說話，只是打着打火機，去燒付洛生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付洛生被燒得一疼，霎時間松開了手，上面已經被燒出水泡了，因為柒雲看不見，柒雲自己的手也被燒出一片水泡。
“疼嗎？”柒雲趁這個時候繼續去燒，被燒傷的手似乎對他毫無影響，“我被摁到火盆裏的時候也這麽疼。”
“阿雲……”站在後面的付涵言忍不住喊他。
柒雲一件件燒完了之前整理的東西，至此，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與他相關的了。
“人赤條條來，就該赤條條走，我希望我的骨灰撒在大海裏，跟我爸在一起，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說完，柒雲似乎是沒了支撐的念頭，閉上眼緩緩倒下。
“阿雲——”
付洛生他們急忙去接，接到人就立刻做急救，同時急匆匆回醫院，總算在柒雲真的斷氣前将人送進了手術室。
這一次，柒雲沒有醒來，在ICU躺了十天，于醫生預測的時間悄無聲息地斷了呼吸。
沒有給這些傷害過他的人留下只言片語。
後來，付洛生還是沒能将那對戒指搶回來；柒雲的兩個父親舍不得柒雲海葬，就找到了柒雲說過的葬着他舅舅的公墓。
然而到了那裏他們才知道，柒雲當年因為買不起墓地，并沒有将舅舅柒沅珲葬在公墓，而是帶回了家。
可是他們找了柒雲去過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到柒沅珲的骨灰盒，後來想起柒雲最後說過到海裏陪伴父親的話，也許……柒沅珲也是海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