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柒雲的骨灰最終還是沒有撒進海裏，而是放進了帝都的公墓裏，選了風水最好的地方，祈願來世有個好的一生。
那個叫查宮的男人一輩子沒有找伴兒，想在柒雲的墓旁邊為自己定下一個，卻發現前後左右都已經被付家占了，他甚至沒辦法沾到柒雲的邊。
同樣的，除了那對提前被查宮拿到的戒指，柒雲什麽都沒有留下。
付家人和查宮永遠背着對柒雲的悔恨，是他們，害死了自己的親人、愛人，沒有救贖的機會。
——
柒雲一點點恢複意識，刺目的光線讓他難以睜開眼。
下一秒，柒雲猛然反應過來，他已經瞎了啊，怎麽還會感受到這麽刺眼的光線？盲人即使能感受到光也不會這麽明顯。
這般想着，柒雲的聽力也漸漸複蘇，一個嚣張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接着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不再被光線直身寸之後，柒雲總算能睜開眼了。
黃昏的巷子口站着兩個身材高大的少年，同樣俊美的臉，一個滿臉譏笑，正向摔倒在地的柒雲走來，另一個癱着一張臉，居高臨下地看着柒雲，就像在看路邊的垃圾。
“喂！你再敢欺負小尹，我就打死你！然後把你扔海裏去！”少年冷笑着蹲下，“聽明白了嗎？”
柒雲看着這張熟悉的臉，那些刻在骨子的疼痛仿若穿越時空回到了他身上，疼得令人反胃。
查宮本來只是警告一下柒雲，讓他別那麽手賤去欺負張尹，結果剛放完狠話，柒雲就睜着那雙突然無神的眼睛悄無聲息地哭了起來。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哭什麽啊你？”查宮心底突然有些怪異的感覺，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站在巷子口望風的付涵宇定睛看去，也有些詫異，沒想到柒雲竟然會哭。
付涵宇走過去，擡腳輕輕踢了一下柒雲：“喂，只要你保證不欺負張尹我們就不管你，你別哭了，趕緊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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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雲擡手擋住眼睛，眼前的黑暗讓他有安全感，可以冷靜地思考現在是什麽情況。
這個場景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了，初中時他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人傳校園暴力了張尹，接着反倒是柒雲被孤立。
查宮和付涵宇都很喜歡張尹，所以就堵柒雲打抱不平。
那時候柒雲身上每天都是傷口，新傷疊舊傷，為後來身體全面崩潰埋下了種子。
柒雲怎麽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就回到了這個地方，而且查宮和付涵宇都是曾經的身高、模樣，與記憶裏一點沒差。
難道是老天都看不過眼他過得那麽慘，決定送他一輩子？
重生？
想到這個詞，柒雲猛地睜開眼，忽然想到：如果他重生了，那他爸柒沅珲是不是現在也還活着？
柒雲當即躺不下去了，他要去看看……看看爸爸是不是還活着。
如果真的重生，那就讓他救自己的父親一命吧，他什麽都可以沒有，不能沒有父親！
付涵宇和查宮還在想怎麽弄柒雲起來，就被突然爬起來的柒雲吓了一跳。
“喂！柒雲你這小子——”查宮話還沒說完，柒雲就一把推開他倆跑走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查宮茫然地看向付涵宇：“這……他騙我們？”
付涵宇張了張嘴，卻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倒在查宮身上。
“诶？兄弟你別吓我！你醒醒啊！”查宮也快哭了，今天哪哪兒都不對勁，柒雲那小子突然在地上哭了還跑走不走，付涵宇也突然倒了。
——
話分兩頭，柒雲那頭跑出巷子之後有一瞬間的茫然——他有些想不起來這個時間他爸會在哪了。
時間過去太久太久，關于這個地方的記憶模糊得不行。
柒雲在路上找了兩圈，都沒有撞見柒沅珲，決定還是回家等，就算柒沅珲要上夜班，他也能在淩晨的時候等到。
如果沒有等到……
那就把這一天發生的事情都當做一場夢吧，睡醒就好了。
海市的城中村還帶着上個世紀的人文氣息，煙火氣很足，與外面已經林立的高樓大廈完全不同。
柒雲回去的時候就有不少鄰居跟他打招呼，還有見他可憐的大娘分他兩包子，順道跟他說他爸今天要上夜班，他自己一個人在家要鎖好門。
“謝謝大娘……”柒雲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包子，擡頭看一眼大娘家的日歷。
六月二日。
離中考還有二十二天。
柒雲冷不丁地想起他十五歲中考，因為發揮太好，上了市裏最好的重點高中，可是令他沒想到的是，查宮、付涵宇、張尹也上了那所高中。
曾經他以為只要結束初中，他就能過不一樣的生活，至少不要被校園暴力和孤立，沒曾想，到了高中反而變本加厲。
這些事其實已經很久遠了，有一些柒雲都已經記不清細節，可依舊記得被關在廁所隔間裏的黑暗和身上的疼痛。
柒雲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打開家門的一瞬間，忽然想到——現在才世紀初，離開很容易，可以去開放城市久居。
一想到不用再看見曾經的那些人，柒雲就激動到手抖，唯一的問題就是柒沅珲可能比較說服。
之後柒雲一直帶着起伏不定的心情想怎麽勸柒沅珲，還有開始收拾行李，恨不得天亮就走。
兩父子的東西不多，全部衣服加起來也才一個大的塑料行李包，就棉被這些大件的東西沒法收拾。
柒沅珲晚上五點才到家，遠遠就看到家裏的燈亮着，以為是柒雲起床準備上學了——柒雲的學校早上六點十分開始早讀，必須五點起床才不會遲到。
可是等柒沅珲打開家門，就看到柒雲坐在窄小的客廳裏，旁邊還放着一個碩大的包。
“雲雲？你這是幹嘛？”柒沅珲有些懵，柒雲一向乖，他看不出來柒雲這是想做什麽。
柒雲看見柒沅珲的一瞬間就紅了眼眶，積攢了近十年的委屈一齊湧上心頭，想一一跟父親說自己的過往。
可是一句都說不出口。
那些事都留在了前世，所有的苦只有他一個人記得，所有的痛只有他一個人忍下。
沒關系，他又是有父親的人了，會有人疼他、愛護他、保護他。
柒沅珲見柒雲哭得脖子都紅了，一陣心疼，急忙沖過去給柒雲擦眼淚：“哎？雲雲啊，誰欺負你了？跟爸爸說，爸爸去幫你揍回來！”
三十多歲的柒沅珲其實也瘦得過分，有一種先天不足的蒼白，即使如此，依舊護着柒雲。
柒雲前世就是因為怕柒沅珲擔心才沒有告訴他自己在學校的遭遇。
等柒沅珲死後很久，柒雲才猛然明白，當時他應該說的，那樣他們都可以避開後來的一切，包括柒沅珲的死亡。
“爸……”柒雲努力讓自己止住哭，同柒沅珲說，“爸，我念不下去了……救救我……”
柒沅珲一聽，心中有了各種猜測，可不念書是不行的，便問：“雲雲啊，你跟爸爸說清楚，到底怎麽了？”
柒雲咬了咬牙，撩起校服。
——柒沅珲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只見柒雲肋骨和腰腹只見都是一片片的青紫，一些新傷口就是青黑色。
“怎麽會這樣！”柒沅珲氣得不行，他家雲雲這麽乖，竟然有人打他！
柒雲知道再多語言都不如傷口來得真切，随後說：“爸，我想換學校，我聽說南邊還有一個開放城市，我們過去吧？”
柒沅珲有些猶豫：“可是現在你快中考了，不一定來得及……這樣，爸爸等會兒天亮了去跟學校請假，你在家先中考，等成績出來，再報志願到其他地方好不好？”
這也是柒沅珲綜合各方面的考慮，一來柒雲中考在即，臨時過去不知道學校收不收；二來就是吃住問題，貿貿然離開，他們又住哪裏去呢？
總不能帶着一個快要中考的人睡大街，柒沅珲也沒那麽多錢讓兩人都住旅館。
見柒雲不說話，柒沅珲就多加了一句：“爸爸等等去學校的時候會好好跟老師說你的情況，讓學校記那幾個學生處分！然後我們去醫院看一下好不好？”
柒雲沒有馬上回答是在考慮，考慮柒沅珲的可行性。
柒沅珲死亡時間是在三年後，也就是柒雲高考那一年，總得來說他還有時間想辦法讓柒沅珲離開海市。
當柒雲聽見柒沅珲要去學校給他讨回公道的時候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匆匆忙搖頭：“不、不行！爸，你絕對不能去！”
“啊？為什麽？”柒沅珲沒想到柒雲反應這麽大。
柒雲可是知道查宮他們的手段的，要是讓柒沅珲惹到他們，別說三年後，怕是明天就會有人來送他們去見上帝。
“因、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柒雲說得不太有底氣，“爸，搬家的事我們可以再商量，我不想被他們影響我中考發揮，還是我自己去請假吧……”
柒沅珲自然不肯，他怕柒雲單獨去學校又被欺負，正準備開口反對呢，門突然被敲響。
“誰啊？”柒沅珲只好先去開門。
付涵宇緊張地挂起笑容，收緊了抱着的包，沖柒沅珲笑：“舅——叔、叔叔好！我來找阿雲一起上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