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何需如蝶舞

“世間巨大的悲哀莫過于婆媳不和,這句話一點沒錯。”金貝娜盤腿坐在鄒田的旋轉沙發裏,嘴角漾出若隐若現的自嘲,“當初我爸堅決不讓我跟晨陽好,是我一意孤行,認為他一個考入大學未來就在眼前的人還敢揮手灑脫地辍學、去追求自我、一定很了不起,值得把自己托付給他。”拗不過她說一不二的倔脾氣,金父整整與她僵持了兩三回合,最後妥協。金貝娜如願以償嫁給晨陽,從沒計較婆家的鋪張寒酸過簡,相反她還不斷央求父親不要太過張揚,晨陽家沒什麽親戚同城,她不希望沒進門就給公公婆婆壓力。

婚後除了出國度蜜月的事兩人得到共識以外,貝娜幾度忍不住性子三番五次跟晨陽吵架,他們之間太多不契。不僅于不同世界裏成長,就連看世俗的眼光都不在同一道光景中,如何攜手度過漫漫一生,那些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的修飾詞究竟說誰?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鄒田只能說廢話,“凡事看開,忍着點,別為了第三人壞了你們夫妻感情。”她找不到比這更勝勸慰的話語,如果換成江翊然,他肯定能給金貝娜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鄒田不禁暗恨自己太笨。

貝娜滿臉烏雲揮散不去,臉蛋好像一面潔淨的鏡子,将灰暗的天頂照的一覽無餘。她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況且她想要什麽伸手就能得到。“生活”二字,對于千金富二代來說不過一場歡快地旅行。但此刻,她竟有想哭的沖動。

他們兩對走到人群中,想必是百分之九十九雙眼光不看好鄒田和江翊然,然晨陽頂天立地工作也優秀,和金貝娜看起來金童玉女、天造地設,晨陽媽媽的前空一腳打亂他倆節奏,實在太可怕,鄒田不禁為自己沒有婆婆而第一次感到慶幸。

“人老了想抱孫子,我可以理解,他們要搬進來和我們同住,我也沒說不要。晨陽的褲襪一直自己洗,那是因為他不要用洗衣機,我又不用上班,早上也起不來那麽早,飯裏加瓢水分分鐘就能搞定的早餐,再說晨陽也沒要求我天天起來幫他準備,為什麽他爸媽來之後一切都變了,他居然幫着他媽說我懶!”話到此處唯恐傷,“鄒田,”金貝娜用力吸鼻子,“既然對我有意見,他為什麽不早說呢?一直以為你跟江翊然才是天底下最不登對的夫妻,原來我們才是。”

鄒田挂完最後一件風衣,心疼地過來抓住金貝娜的手,她的手心竟然冷得刺骨疼,“你別這樣。哎呀!我也不會安慰人,要不晚上去你家?阿姨從小看着我長大,說不定我能開導開導她。”雖然說話也是一門學問偏偏自己什麽“門”都沒有,但只要能做得到,她都願意為金貝娜去試。

金貝娜突然大笑起來,“你幫我開導我婆婆?算了吧,我怕你弄巧成拙。”

“喂,別小瞧我好吧,在江家可是沒有婆媳問題哦,別的不敢保證為你做,但讨好老人是我的強項。”讨好老公也是,嘎嘎。

“哈哈,姑且先別忘,你又沒有婆婆,哪來什麽婆媳問題。”金貝娜還沒完全被自己的煩惱搞暈,反因鄒田看到她一張哭臉立刻變得心急忙慌,連自己沒有婆婆的事實都屏蔽了。

沒有婆婆又怎麽樣,那公公不也明媒正娶阿姨了嗎,從理論上講,阿姨就是她鄒田的婆婆。金貝娜居然嘲笑她沒有婆婆,虧她剛才還那麽着急擔心她,真自作多情,“好好好,沒有婆婆就沒有婆婆,沒有婆婆不能理解你的苦楚,那你自己放寬心,別受了氣全發到晨陽一個人身上,畢竟他還算個男人。”鄒田鄙視地說。

“喲,真沒想到鄒田最擅長的居然是對老公的‘養成’見解。我知道了,謝謝親愛友情提醒。”伸臂摟住她,半晌擡頭問:“聽我婆婆說,你買車了?”

“嗯,紅色的。”

掩嘴竊笑,“聽我婆婆說,你爸媽擔心得要死。”

“嗯,怕我出事故,本事又不高,回頭沒把別人撞壞反把自己的小命送西,盡管他倆老膝下還有鄒宙,但畢竟我也是我媽十月懷胎真切疼過來的,舍不得呀。”

“哈哈,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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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婆婆怎麽那麽多聽說?她有完沒完?”

“誰讓你們兩家關系那麽好,有時候我都嫉妒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機會有多少?诶,你說,當初你和晨陽怎麽沒走到一起,我總覺得他對你并非不無感情。”說到這兒金貝娜眼中醋溜溜的。

“神經病的想象力果然豐富!”鄒田拍桌子跳開,“晨陽他他他處處瞧不起我,對我極大的嫌棄,你別在那邊吃飽了撐的,這話要是傳到江先生耳朵裏,誤會晨陽是小事,萬一誤會我可是天大的事,你會成為千古罪人的。”

金貝娜望着她跳腳抓狂,一時笑到眼淚直飚。可是晨陽,為什麽你就在我身邊,我卻時刻害怕有一天會突然失去你?是我對你的信任不夠,還是你僞裝的太過欠缺……

晨陽和鄒田,看似他們誰也不待見誰,碰了面免不了互相戳互相軟肋,實則終歸一起長大,把那份在乎有形化無形,別說身為女人的金貝娜察覺到不安,連江翊然對晨陽的态度都不失為一種戒備,當他們并肩坐在地毯上手拿游戲遙控滿膛熱血喊“殺”時,感覺自己被強勁的力量隔絕,每每側目,發現金貝娜抱着枕頭坐自己身邊看電視,眼睛黑白分明,卻斜昵旁邊,江翊然不動聲色直視前方,若有所思。

江翊然不屑晨陽,晨陽自然也不拿熱臉去貼一冷屁股,兩對牛角相碰,倔到一塊,不敵非善。

金貝娜坐了不到二十分鐘,王娟扭捏走來,仿佛和金貝娜老相識似的叽叽喳喳暢聊起來。插不上話的鄒田主動要求去買咖啡,如果有客人,讓王娟幫忙招呼着,從頭至尾沒把和王娟的不愉快在放心上。

整個上午晴空萬裏,擡頭看不見一絲行雲,到了午後卻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江翊然把頭埋在文件夾裏半天,期間小艾抱着急需簽字的公文不得不進來打擾他,簽過字後她又默默泡來一杯濃茶,輕輕放在他右手邊觸手可及的位置上。他不愛咖啡,和鄒田相反,因此常常為了看電視時到底喝咖啡還是白水各有說詞,往往捧着手裏的咖啡/白水不住憤鄙對方。到半夜,電視關閉許久,鄒田從後面伸出手環住他,江翊然借機大評咖啡壞處,鄒田哼哼唧唧笑出來:“好比同時嗑了□□和興奮劑。”

頓,無言以對。

天空中打了個響徹的雷,漸漸小雨越變越大,最後形成無數密密麻麻看不到斷點的水晶柱,高高砸落在牆上,如腕延扭曲的粗蛇游下玻璃窗。

轟隆隆,又一聲巨雷,江翊然才注意到半開的窗外傳來“叮叮當當”的清脆聲。他放下筆,起身走到一株盆景前,伸手拉上鋁合金,電話及時在桌上大震,被外面小艾迅速接斷。

沒過多久小艾破門沖進來,她向來做事沉穩,不敲門還是第一次,“江,江總,趕緊接電話。”

緊急電話小艾一般打內線,何需跑得氣喘籲籲,江翊然看她頭發裏透出星星點點的汗水亮,起步過去接起電話,“喂,……”靜止數秒後,他抓起鑰匙跑了出去。

你好,這裏是X街XX路,機主……紅色轎車撞了一輛面包車,我是路人甲……

鄒田出車禍了。江翊然感覺自己胸膛內一股股熱血在翻滾,好像突然一剎心被僵硬的鐵鈎挖走了似的,冷冷地,麻麻地,恐懼占滿整個大腦。他只知道拼命踩油門,短短三分鐘,比晝夜連接起來還漫長,究竟超越多少輛車闖了幾次紅燈,統統無足輕重。

他終于承認之前從沒真正的去了解鄒田,而不是了解的不夠。

她故意挑晨陽打游戲,故意和晨陽打打鬧鬧拌嘴不休,只為了得到他閑在後頭不經意地一個眼神;她堅持要開車,無視自己車技甚至不自量力,因為除婚戒以外,車是他送給她唯一一件禮物;包括喝咖啡不睡覺摟抱着他哼哼唧唧沒所以然,全都是蓄謀好了的。

或許他連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心的取向。

XX路被兩輛冒着濃煙的車子堵滞,寬闊的主幹道裏三層外三層被包得水洩不通,周邊頻頻湧過來圍觀者,直到交警趕到,才維護混亂的秩序。

車禍發起時一位年輕力壯的男士自告奮勇破開紅色轎車車門,以迅雷之勢拿到車主的手機,并播出快捷鍵“1”,引發一片唏噓。

新式面包車車頭碎爛不堪,江翊然側身從外圍強行入內,撥開弓背拯救中的交警,屈膝鑽入車身,那一瞬,他仿佛從遙遠的千裏趕來,如何放下電話離開公司,又抱着什麽樣的心情穿行了三條街到達這裏,變得遙不可及,比千百年更漫長而遙遠。

金貝娜的身體重重靠在椅靠裏,整張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眉心緊緊皺在一塊,鮮紅的小手交疊貼在腹部,順着臉頰兩邊緩緩滑落的液體觸目驚心。除了血滾燙,還有她清明渙散的汗珠。

無風千塵揚,游離兮上痕,草本安逸仰明月,何顧如蝶舞?

她竭力擡起雙手,顫抖着揪住模糊中的一點灰,指甲蓋無力下滑,鈎出幾乎聽不見地“嘩”聲。

血,染紅了他潔白的襯衫。

不是她。

還好不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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