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山驕抵細水流
看到金貝娜的那剎,世界天翻地覆輪回原形。江翊然悄無聲息松了口氣,但又立馬擔憂起來,“金貝娜,金貝娜,保持清醒。”身旁武裝上陣的警察翻了翻白眼,他退身到旁側站着。
不料一只血淋淋的手死死揪住他不放,含含糊糊吐出四個字,“別,別……晨陽……”她身下褲裆滿是血,瀑布似的在狂流不止,仿佛一道催命符,召喚金貝娜的生命漸漸流逝。
這時救護車趕到。
江翊然明白她的意思,輕拍了下她粘稠的手,退到邊上,整張臉也跟流了許多血似的暗淡無神,甚至充滿憐憫和痛惜。
在醫者的協助下,兩名交警迅速并安全的将金貝娜從車內解救出來,迅速送往附近醫院。沒想到重要生死關頭,陪在她身邊的竟是毫無相幹的江翊然。
手術室燈光亮起,沒過多久,意料之中的醫生邊褪口罩邊從滑玻門內走出來,滿眼飽含痛惜的對江翊然說:“孩子沒了。”現在要給她做接骨手術,建議趕快讓直系家屬過來,以免手術中發生狀況,家屬簽字配合,醫生做事也比較順利。
江翊然點頭,馬上給晨陽打過去電話,然而忙音一次次傳來,他一次次重複觸及撥通鍵,最後無奈之下給鄒田打了電話,讓她到金氏把晨陽直接帶過來。
下午和王娟金貝娜閑話長聊後,受到啓發的金貝娜說要去菜市場買菜,于是問鄒田借了車開走,誰知道剛出X路就發生不可挽回局面,鄒田頭昏腦漲上氣不接下氣跑入金氏,秘書死死攔住她,讓她在外面等着,轉身就要進去通報,鄒田趁機推開她沖進門縫。晨陽半躺在超大的沙發椅中休息,聞聲睜開眼問:“你怎麽來了?”秘書進門前一定會敲門,在這偌大的公司裏,只有他岳父在他之上,其他任何人圖有其表地對他笑,對他獻殷勤。
“為什麽不接電話?!”鄒田大吼,“你知不知道你老婆現在人在醫院手術臺上,危險期都還沒過!”
晨陽身體愣了愣,嘩然站起,冷冽地目光直堪堪怒視鄒田,“怎麽回事?”剛開會,內容無不是逼迫他岳父選定接班人,老頭六十不到,面對下坐兩排曾和自己并肩合作拼搏奮鬥的好兄弟,眼裏露出晦暗難隐的戚楚,被晨陽不動聲色收盡眼內。他感覺到左邊口袋一陣細微震動,嗚嗚的,隔着衣服觸動肉體,晨陽無聲伸手入口袋,憑空關機。
他來不及解釋,何況金貝娜現在躺在手術室裏,他解釋她也聽不到。晨陽連沖帶跑,和鄒田擦肩,此時他已脫去西裝只穿了件單薄的青色襯衫,淡淡古龍水香氣在空中化作一股強而有力的風,仿佛炎夏夜空的東邊最初□□出來的魚肚白,浩浩蕩蕩溢出來,看似期熤溫暖,實則激不可犯。
生他養他長大成人的母親和不嫌下嫁堅持要跟他白頭偕老的妻子,晨陽承認,早上真被她們吵昏頭了。放下碗筷換鞋欲逃,金貝娜披頭散發追出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大手大腳又怎麽樣,我給我自己的爸爸買生日禮物難道也有錯?你別走,是個男人就跟你媽把話說清楚……”
這廂眼淚鼻涕嘩嘩流的母親也沖了過來,抓着晨陽另一只衣袖哭道:“人家說‘子不嫌母醜,母不嫌子窮’,要個外來人做到這兩樣,簡直是妄想。”當初并非親家公不同意這門親事,她和丈夫也覺得高攀不起這位金氏明珠,晨陽若娶個普普通通家境的姑娘,天平兩端各八兩,門當戶對貧富輕,說不定這會兒連孫子都抱上了,何至于如此低三下四?
晨陽揮手甩開她們,幾乎咆哮着說:“有完沒完,有完沒完了?要吵你們在家慢慢吵,反正太陽還沒起,吵到日落應該足夠你們發洩心頭恨了,我要去上班,還有,麻煩後退,別家醜外洩。”
他還記得當時貝娜一臉不甘心地看着自己,随後幽幽出口:“怎麽花都花不到你們的,急什麽。”
這句話被晨陽媽媽一字不落聽進耳裏,頓時熱得她熱血沸騰,她竟敢公然示威錢是她們家的,羞辱晨陽依附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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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什麽叫怎麽花都花不到我們家的錢?”
晨陽似乎也聽見了,松開兩根鞋帶,緩緩擡起頭定定地望着金貝娜,一言不發。半晌後,他才又在她面前附下身,系好鞋帶,大步離去。
随口一句話,她沒想到聽起來是羞辱般嚴重,晨陽的背影消失門外,婆婆自制底線終于瞬然破碎,指着金貝娜一雙哀哀的美瞳,凄涼地冷笑。
他終究沒把她紮在心中,當聽到有關錢才會那麽驚訝;她終究還是在意自己比他低處了些,多少個夜深人靜,或許她都閉着眼睛在想:如果當初不要那麽傻,聽爸爸的話,就算門不當戶不對,至少也找個江翊然那樣的,有商業頭腦有能力的男人嫁了。
整個上午,忙,晨陽一直頭昏腦漲做事,母親和妻子的吵鬧聲仿佛被灌入粗實的竹管內,然後無形中對準他的耳朵,嗡嗡嗡,嗡嗡嗡……無休無止。
看他橫沖直撞跑出大堂門,慌慌張張掏出車鑰匙,手忙腳亂駕車掉頭,鄒田立即追上去攔在他身前:“一副魂不守舍還想開車,有沒有一點常識?給我!”
晨陽大口喘着粗氣,看着鄒田一動不動。
“鑰匙!”
晨陽這才看了看手心的車鑰匙,直接塞扔給鄒田,轉身朝副駕座撲去。
晚,八點三十分左右,醫院。
銀白方塊節能燈在天頂下驟然通明潑光,霎時間,給潔白的牆壁覆上一層晦暗如烏雲的陰影,陪伴走道中來來往往的病人,一起透着沉甸,哀愁。
晨陽還未駐足,江翊然讓他立刻去前臺簽字交費,他無法代簽,醫院尚算講人情味,必要時候他們不禁選擇先救人。
晨陽沉默地轉身往回走,走到靠牆的江翊然面前,頓了頓腳步,眼鋒向上孤寂一瞥,從口齒間傳出兩個字——“謝謝”。
高山驕拔抵不住細水腳邊流,縱然百轉千回,高山仍居高臨下俯視細水,但終于忍不住俯看了。
“我去交手術費,你幫我給家裏打個電話,另外,讓我媽收拾些貝娜的衣物過來,對了,讓她別着急告訴我岳父。”最近為了抵抗外來勢,岳父已經好幾天住在辦公室沒有回家,晨陽不想關鍵時刻影響他判斷。
鄒田點了點頭,依靠着牆壁旁觀的江翊然勾起一抹諷刺地笑。
鄒田對晨陽媽媽大概講了情況,老太太聲音頓了頓,吓得着急起來,一昧追問嚴不嚴重,傷到什麽程度。
鄒田安慰她:“不要緊,阿姨你千萬別亂陣腳,和叔叔趕快過來,晨陽讓你們別通知貝娜爸爸,免得多一個人擔心……”挂斷電話,鄒田站到江翊然身邊,學他一樣靠着牆,重重嘆了口氣。
“你說,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不借車給她,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鄒田滿腹後悔看江翊然。
一只大大的溫暖的手貼着牆沿劃過來輕輕握住她的手:“誰都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不關你的事,再說你也猜不到會發生車禍。”
看鄒田自責,懊悔,愈發困惑的樣子,江翊然更不忍心把金貝娜流産的事情告訴她,直到晨陽捏着幾張紙回來,他才不得不開口。
晨陽滿臉悲傷地擡起頭來直視江翊然,半天,僅僅半天時間,十個小時不到,老天究竟想懲罰他左右不當,還是不應該認做小白臉?
之前母親和妻子為孩子一事争論不休,差點把好好一個家搞得四分五裂,她怪嗔着問他“老公,你喜歡小孩嗎?我以後為你生很多很多小孩好不好?”
等他們長大,你就可以教他們踢足球,女孩子就教她踢毽子。他們肯定很黏你,但你自然很有耐心,從來不會不耐煩……
如今母親該多失望。他人生中第一個孩子,竟默默到來,在他還不曾發覺的時刻又揮舞着小翅膀悲傷痛哭着飛回天堂。
“跟不跟你媽說,你自己想清楚。”
“貝娜懷孕了?你是說車禍之前她肚子裏已經有小寶寶了?”鄒田在心裏諷笑。
“嗯。她不讓我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事情真相。”晨陽的頭重如灌鉛,在筆挺的江翊然面前形成大松樹和小松樹的對比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