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牌音樂人也懵了,毫無防備地被王招娣教育:
“能不能有點骨氣
鬥地主都講究買定離手
你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成這樣
讓湯老師怎麽忍心讓你受折磨/給你的自由過了火”
唱到這裏,王招娣的第二個八拍就結束了,但現場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跟唱“讓你更寂寞”,下一句,更多聲音加入齊唱“才會陷入感情漩渦”。
這讓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稍有緩解,老牌制作人面子挂不住,想和王招娣理論,比他矮整整一個頭的王招娣昂首挺胸,“老子就是diss你,你能拿我咋辦”的态度就寫在臉上,毫不畏懼下戰書:“有種就freestyle贏我。”
老牌音樂人用不屑與小輩交手的眼神掩蓋自己的沒種,拒絕了戰書。吃瓜選手們“籲——”聲,林哲喊了好幾回“安靜”都沒用,這個叫王招娣的女人成功吸引了全場男人的注意力。
宴若愚傻眼:“這位阿姨也太猛太虎了吧。”
姜諾投來一個“你活該單身”的眼神:“小孩子沒禮貌,要叫姐姐。”
林淮沖姜諾挑了兩下眉毛,陰陽怪氣道:“宴若愚只認你一個人姐姐,其他人不管什麽年紀都是阿——姨——”
“咦——!!!”前排的伊斯特激動到連拍好幾下大腿,因為王招娣還沒完沒了了,繼續第三段freestyle。
Diss老炮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王招娣轉身面向麻将四人組的方向,新的矛頭指向他們身後的兩個練習生,歌詞和表情實力演繹什麽叫百思不得其解:
“說的就是你們兩個練習生
唱的是什麽鬼東西啊
論業務水平你們加上湯老師也比不過曾經退賽的宴若愚
麻煩出門左轉參加《青春奇跡》
focuson唱跳籃球麻利點去橫店演戲!”
話糙理不糙,王招娣的diss正合全場其他背後沒有公司的rapper們的心意,但他們沒王招娣膽子大,不敢唱出心裏話,正要在下一秒為勇士鼓掌歡呼,王招娣不稀罕,在這一秒掐斷,掃視全場問道:“剛才是誰說KevenKim是過去的我,我是未來的Kim。”
全場安靜,無人承認,王招娣更看不起這些只敢吹牛批不敢認領的男人了,diss道:
“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
KevenKim拿下普利策音樂獎說唱界普希金
BobDylan向諾貝爾文學獎進軍
你們還唱來唱去pussy/money/weed只在夢裏壯志淩雲”
“好!”之前被diss的兩個idolrapper瘋狂鼓掌,感謝幫王招娣幫他們出了這口惡氣。地下rapper看他們不爽,他們也早看地下rapper們不爽了,天天諷刺idolrapper不real,他們的pussy/money/weed難道就有營養了,大家都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誰都不比誰高貴。
王招娣diss完也爽了,氣消了,哪管自己被全場rapper看不爽了,也就伊斯特熱血澆頭站起來為她呼籲:“love屁個peace啊,diss啊,diss才是黑怕的靈魂!”
可惜王招娣沒領情:“小屁孩給我坐下!”
伊斯特乖乖閉嘴然後坐下,不再擋住後排的姜諾。
“喂,你是不是叫姜諾
你又是哪裏來的活菩薩
昨天上趕着送人頭
生怕別人不知道全場一半的人都用你的伴奏”
除了姜諾,麻将四人組聽到王招娣沖他喊話全都捏了把汗,但如果仔細聽,內核還是在diss老牌音樂人,為姜諾昨天的遭遇抱不平。
“plz跟那位前輩學學弄虛作假
把湯老師當爸爸反正他眼瞎
真比資歷到底誰比誰叱咤
不真誠禱告者知道你第一輪就輸肯定掀桌子掉馬甲”
王招娣這回是真的說完了,轉過身重新面向湯燕關,一雙眼直勾勾的,看得湯燕關目光閃躲無處安放,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梁真一直在觀望,全程慈父笑,搖了搖頭道:“她太硬/了,湯燕關可能不太行。”
王墨鏡同Louis顯擺新學的網絡用語:“那個女生是杠精嗎?”
“女生都是小仙女,人家是杠仙啦。”Louis聽出王招娣真正不滿的是湯燕關對姜諾和老牌音樂人雙标,有失公允,真的比實力,給不真誠禱告者做過歌的姜諾又差得到哪裏去。
“她好辣哦,我好喜歡她。”伊斯特激動地直抖腿,回頭一看,林淮縮着脖子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敢喜歡這麽有攻擊性的女生。
宴若愚對王招娣也說不上好感,畢竟她在diss裏提到姜諾,宴若愚不樂意,要和她不共戴天。
但姜諾卻回應伊斯特:“我也挺喜歡她的。”
宴若愚一聽,耳朵都豎起來了,眉頭緊皺瞅向姜諾,卻發現姜諾笑得極為自然,眼底随着嘴角的弧度彎起,從工作的操勞疲憊中鮮活了過來。
他很少看到姜諾這麽發自內心的高興,他們是朋友,應該高興着對方的高興,他也知道姜諾所說的喜歡只是對王招娣态度的欣賞,可他就是莫名又突然的,在姜諾為別人而笑的一瞬間,心裏頭空落落的。
場上,湯燕關依舊呆滞,雙手背在身後摩挲項鏈,不知該如何開口。王招娣有了freestylediss的念頭後就沒想過要晉級,海選錄制裏的小把戲小動作她就受不了了,還不如不再期待一吐為快。
但有人看好她,伊斯特帶頭喊:“牛逼!”
幾秒鐘後,觀衆席另一頭也有人重複這個詞,這些聲音慢慢彙聚,其他導師都給湯燕關打手勢和眼神,意思是就讓她晉級吧。
姜諾的聲音也混在裏面,不像其他人那麽口嗨,一本正經地放聲:“把項鏈給她吧。”
湯燕關最終把項鏈放在王招娣手心裏。
王招娣緊緊握住,一言不發地回到原來的位置收拾東西,并沒有興趣留下來跟其他選手交流,跟之前一樣獨來獨往,只在踏出大門前躊躇片刻回頭,剛好對上姜諾的眼。
姜諾沒挪開目光,露出鼓勵的微笑。她眨眨眼,戒備兇煞褪去了不少,沒插兜的手推開門,不再回眸,留下姜諾盯着關上的門出神。
而宴若愚在看他。
兩人離得那麽近,姜諾卻過了良久才回過神,轉臉相視,尋常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宴若愚沒耍脾氣,也沒讓姜諾發現自己的心不在焉,“看比賽吧,照這個速度,明天海選就能結束。”
第三天,海選進入尾聲,導師們的項鏈和未被考核的選手數量一同減少。
王墨鏡和Louis手裏有7根,湯燕關11根,梁真最富有,16根。
晉級名額多于三十個,但這并不意味着第三天的選手會更輕松。恰恰相反,導師們也會後悔,有些選手被淘汰後他們越想越覺得可惜,就等海選過後手中項鏈還有剩餘,再将人從淘汰席上撈回來。
海選錄制進入最嚴苛的時刻,王墨鏡和Louis比昨日更為珍惜每一個晉級的機會,考核了三批選手都沒給出一根項鏈,正當大家以為兩位導師上午不準備開張了,他們迎來一位特別的少數民族。
“老師們好,我叫白瑪平措,來自青海省黃南州安寧村——”
“嗯嗯,不用介紹的這麽詳細。”王墨鏡連忙打斷,不然白瑪能把自家門牌號都曝出來。
白瑪憨厚又腼腆地笑,露出兩顆虎牙,用沒套進藏袍袖子的手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發——他的頭發比姜諾的都長,烏黑油亮紮在腦後,光澤感十足。
伊斯特眯起眼打量白瑪身上發灰的藏袍和脖子上的幾串念珠,嘀嘀咕咕:“這要是播出去了,藏族同胞們又要跑斷腿解釋,他們平日裏真的不怎麽穿民族服飾。”
“藏族人穿藏袍很正常,你說的那是蒙古族不騎馬上學吧。”林淮踢了伊斯特一腳。甘肅和青海相鄰,他的一些藏族朋友确實會像白瑪這樣打扮。西北不止晝夜溫差大,連太陽底下和屋檐下都能差個是十來度,藏袍比羽絨服耐髒,比沖鋒衣保暖,冷了把領子立起來,熱了像白瑪這樣只套一個袖子,方便實用,誰穿誰喜歡。
Louis對白瑪平措的穿着也很感興趣,明知故問:“這是你們的傳統服飾?”
白瑪平措用力點頭,耳朵和臉頰紅成一片。他操着明顯的藏語口音,王墨鏡以為白瑪太緊張,像個老父親苦口婆心:“小夥子,慢慢說,不慌噢。”
“嗯,嗯。”白瑪又點了兩下頭,激動又緊張,“我第一次來離家這麽遠的地方,我——”他憋不住了,大聲對所有人說,“我終于來到這個舞臺了!”
總導演林哲就在邊上,觀摩了會兒他們三人的對話,是不指望白瑪短時間內能平複心情,親自給兩位導師介紹:“他是我們專程到安多藏區邀請的說唱藝人。”
早在hiphop文化誕生之前,中華大地上就已經有了說唱,但不是以rap的形式。千百年來,目不識丁的藏區牧民口耳相傳上百部史詩故事,不用任何文字手稿提示,現生活于藏區的說唱藝人能幾個小時不停歇地将《格‘薩’爾‘王》傳唱。
《格’薩’爾‘王》長達60萬行字,是目前世界範圍內依舊傳唱的唯一史詩,其藝術化的說唱具有豐富的學術、美學和欣賞價值,是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的明珠瑰寶。
現如今,整個藏區《格‘薩’爾‘王》的說唱藝人不足兩百名,來自青海草原的白瑪平措是其中最為年輕的一位,掌握說唱技能的他與史詩同樣珍貴。
只見他閉上眼,不再像剛才那麽羞澀局促,而是沉寂到另一方天地。那裏有雪山,草原,湖水,世外桃源滋養他的心靈,他再将高原的歌聲帶到這人世間——
“湖似神水
桶拉神山上的火花漫山遍野
格‘薩’爾‘王與他的士兵将領
消滅妖魔鬼怪
……
神馬奔騰
在東馬亞草原上
……”
他是在場唯一的藏族人,這意味着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懂他究竟出口成章了什麽,繪聲繪色的又是哪些故事。
但語言上的障礙并沒有削弱他的感染力。白瑪平措說時抑揚頓挫急緩舒張,唱時情緒飽滿引吭高歌,如果無人将他打斷,他能不卡殼結巴地唱上一百多個小時不停不歇,
他也創下了海選表演最長時間的記錄,一個小節唱完後他睜開眼,他在導師眼裏不再是未經打磨的石頭,而是純淨無暇的美玉。他們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評價非物質文化遺産的傳承人,只是好奇:“是什麽原因讓你來到一個說唱比賽的舞臺?”
“因為說唱是我的使命,我也很喜歡說唱……”
他所說的前者是史詩的傳唱藝術,後者指的說唱則是hiphop範疇裏的rap:“……我經常在網上看黑怕的視頻,特別愛聽這種類型的歌,但在我生活的小村子裏,我身邊沒有人聽黑怕。”
王墨鏡有點能理解年輕人的孤單了:“所以你才會那麽激動。”
“嗯……而且現在會說唱的藏人越來越少了,我很害怕三五十年後,這種藝術就失傳了,我、我就很想嘗試着把這兩種說唱結合,這樣就能讓更多的人聽到,關注我們的文化。”
“就憑這份責任心,你必須晉級。”王墨鏡不僅給出項鏈,還發出戰隊邀請,“到時候一定要選我和路老師哦,我們一起做最正統的中國說唱!”
有白瑪平措珠玉在前,王墨鏡和Louis越來越挑剔,所有選手都表演完阿卡貝拉後,他們還有三根項鏈,比湯燕關多一根,梁真還剩五根。
這是海選的最後一天,1200名選手全在觀衆席上,并沒有按照晉級淘汰坐成兩個陣營,而是依舊和自己的朋友兄弟待在一起,靜等全國120強最後十個名額誕生。
導師們先是和總導演林哲商議了幾分鐘,然後回到場上,分別挑選自己心儀的未晉級選手,再給他們一次機會阿卡貝拉。
湯燕關和王墨鏡分別挑選了十來位做篩選,梁真心裏則早有了人選,翻動那記得密密麻麻的小本本,低着頭尋找名字。
“我不需要你們再做阿卡貝拉,沒必要。”梁真毫無商量餘地道,“我叫到誰的名字,誰就過來将項鏈拿走,就這麽簡單。”
梁真的手指一停,擡眼,目光在數百rapper身上逡巡:“Elves。”
叫Elves的韓國公司練習生遲鈍地站起身,穿過衆人匪夷所思的眼神上前。林淮都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踢伊斯特椅背了,不厭其煩地提醒:“洛麗塔買好了沒,要不要我幫你下單?”
梁真不疾不徐地繼續叫名字,全都是他這三天裏審核過的,唯有最後一個——
他将小本本合上,給出全國120強最後一個名額,一語有萬鈞力:
“姜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