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圍着姜諾而坐的三人齊齊看向他,姜諾眨眨眼,擡頭看天花板,以為梁真叫錯名字了,或者有人同名。
觀衆席上一時無人響應,梁真就用更大的聲量喊:“姜諾!”
宴若愚和林淮托住姜諾的手把人從位置上拉起來,然後迅速坐下假裝自己什麽都沒幹,留姜諾一個人傻傻地站着。
梁真輕輕哼笑一聲,手臂向前伸直,握拳的手松開,刻着“real”的吊墜從他掌心落下搖晃:“愣着幹嘛?”
林淮眼疾手快地将人推到臺階處,姜諾只能硬着頭皮先過去,背對其他選手面朝梁真,不知所措地搖頭,不能理解素未謀面的梁真為什麽要把最後一個名額給他。
“拿着。”梁真有自己的考量,将項鏈塞他手裏,“你值得。”
姜諾顯然不這麽想:“我不是您考核的……”
“對啊梁老師,你為什麽要把名額給他,您的考核标準到底是什麽?”有人站起來,像是忍梁真很久了,反正已經被淘汰,幹脆問個明白。
“您把項鏈給派大星和偶像練習生也就算了,這個姜諾又是什麽來頭,您……您可別亂發項鏈……”
“太魔幻了,這裏随便一個og都比他們有資格吧。”
“就是就是……”
讨論聲此起彼伏,林淮原本想心平氣和,但陰陽怪氣說梁真肯定跟節目組商量好放水的人就坐在離他兩三排的地方吐唾沫星子,他怎麽忍得下去,把手裏喝完的可樂罐頭砸人頭上,道歉地特敷衍:“喲,不好意思,我眼瞎還以為是垃圾桶,看錯了,對不住對不住。”
“你——”那人站起來跟林淮對峙,“你罵誰吶!”
“你不就是嗎,”林淮微微眯眼,“你來嶺安大學參加江省大學生選拔賽,梁真作為評委最後給你pass的時候,你怎麽不說他放水?”
“還有你,西北賽區來的吧,”林淮看向身後,不卑不地的質問一個成立于寧夏的廠牌,“你們現在罵的起勁,怎麽就不想想到底是誰把西北賽區操辦起來的,人力物力都是西北風刮來的嗎?”
“林淮,夠了!”攝像機并沒有停止錄制,梁真擔心林淮會被惡意剪輯,及時制止叫停。林淮忿忿不平,有種自己幫梁真說話,梁真還嫌自己不懂事的委屈。
梁真暫時沒空安撫他,把話說給全場其他rapper聽:“我知道你們中有人不服,也對,你們要是個個都服氣,那也太不hiphop了。”
“但這不僅僅是比賽,還是真人秀,綜藝。這個舞臺需要的不止是技巧,還關乎你的東西夠不夠讓人眼前一亮。”
“所以我選的不是老炮、新人,不是BattleMC或者studiorapper,oldchool或者trap還是neww**e——”他雙手放在姜諾肩上,将人轉過身面向觀衆席,繼續道:“我選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兩個月後的冠軍。”
全場安靜,唯有梁真沉穩虛心的聲音。
“至于那些好奇我的考核标準的,等你有一天也站到我這個位置,你自然會知道。”
他掃視全場,問:“還有問題嗎?”
無人回應,那些之前竊竊私語的也識趣地閉上嘴。
“那我的海選考核全部結束,大家辛苦了,第二輪60秒見。”梁真說完向所有晉級未晉級的rapper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才離開。
選手們也紛紛起身,姜諾還站在原地,直到宴若愚跑過來拍他肩膀才回過神。這樣一來麻将四人組就全晉級了,林淮和伊斯特迫不及待要慶祝,找了家燒烤店晚上一起撸串。
但快樂全部都是他們的,姜諾淡定到有些茫然,慢熱到燒烤都上桌了,喜悅的情緒都沒被身邊的活寶弟弟們調動起來,好像如果不是梁真執意,他真的不想要那條鏈子。
“那喝酒吧!”林淮不信邪了,開動小腦筋想用這個方法讓姜諾high起來,
林淮的酒量很好,屬于喝了杯“今夜不回家”都能清醒回家的那種,以前聽宴若愚提過姜諾能喝還以為他們南方人聯合起來吹牛皮,如今串兒都吃上了,酒杯肯定要碰一碰會一會,分出個高下。
然後林淮就喜聞樂見成了敗的那個。
他原本以為姜諾的“能喝”只是在南方人的平均線之上,他大大低估了,喝到最後宴若愚和伊斯特都站到他的陣營,他腦殼疼腳步浮打酒嗝,姜諾連面色都沒什麽變化。
林淮喝不動了,嗷嗷地吐槽:“諾老師,你這性子不是慢熱啊,你根本就是熱不起來!”
伊斯特附和:“是啊,跟塊冰似的,熱不起來。”
“嗯?”宴若愚摟住伊斯特脖子,另一只手掐住林淮的,醉話道:“嗯?你們兩個怎麽知道他熱不起來?你們捂過?“
“什麽時候捂的?我怎麽不知道?”宴若愚瘋狂搖動兩人的身子讨說法,“你們偷吃兄弟的人,不厚道!”
正在聯系代駕的唯一清醒人士姜諾:“……”
宴若愚醉得最離譜嚴重,姜諾從梁真那兒拿到項鏈,他比自己晉級了都高興,洋酒啤酒混着喝,沒幾杯就趴在桌子上安穩地睡過去。
他絲毫不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反正他身邊有姜諾,他吃迷幻蘑菇了姜諾都能把他帶回家,醉酒這種事簡直是easy模式。
他把全然的信任都給了姜諾,姜諾扶他,他緊貼姜諾的後背哼哼唧唧要姐姐背。姜諾終于将人帶回酒店放在床上了,他固執地摟住姜諾的脖子,不讓姐姐就這麽離開。
姜諾無奈地長嘆一口氣,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宴若愚用手托住腦袋,側身躺着注視姜諾。
“姐姐……”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姐姐你身上有味道。”
姜諾沒怎麽在意:“可能是酒味吧。”
“不是酒,”宴若愚又閉上眼,又深吸了一口,張開嘴“哇”了一聲,沉醉又享受地喃喃,“哇,香啊,好香啊。”
姜諾:“……”
姜諾百分之百肯定宴若愚喝上頭了,正盤算着怎麽偷偷溜走,不講道理的宴醉鬼突然朝他撲過來,張開雙手像是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本能地防守後仰,但反應不夠快,還是被宴若愚抓住了肩膀。
在地板上滾了兩圈後,宴若愚借身高和體型的優勢将他牢牢限制在下面,他的胳膊和腰被硌得生疼又起不了身,不由有些生氣,覺得宴若愚過分了。
姜諾不再尊稱他為大少爺:“臭弟弟,起來!”
宴·臭弟弟·若愚一動不動。
“你起不起來,把我當女人了?”姜諾擡了擡膝蓋,威脅道,“你再壓着我,我就踢你裆了,你別以為我不敢。”
宴若愚卻像是沒聽見,二話不說,得寸進尺地把臉埋進他的頭發和肩窩。
混合着酒氣和熱氣的呼吸在最敏感的地方迸發,姜諾的雞皮疙瘩滿布全身,動都動不了。
但等他的肢體沒那麽僵硬,他才發現自己的皮膚上并沒有起小疙瘩,那種酥麻感更多是心理上的,鑲嵌着玉石碎片的天花板上模模糊糊倒映出他的臉,比喝完酒還紅。
“臭……宴若——”
宴若愚的鼻尖蹭上他的脖子,置身事外般在他耳邊細語,“諾阿,諾阿。djvndkdwjkvcjew!NoA,NoA!”
姜諾:“……”
姜諾敗下陣來:“大少爺你行行好說中文,我聽不懂法語。”
“不是法語!”宴若愚突然坐起來,雙手叉腰鄭重其事道,“是大溪地的語言,高更去大溪地啦,聽到那裏的土著毛利人喜歡說,諾阿,NoA。”
“嗯……好巧。”姜諾仰視坐在自己腰胯上的死小孩,尴尬地動了動,“你下來好不好。”
“不好!”宴若愚又趴到他脖頸邊狂嗅,“你不要去大溪地好不好,不要,不要離開……”
姜諾總算聽明白了,宴若愚确實醉的不輕,魂穿梵高,還把自己認成高更。
“好好好,我不離開,我——”他給臭弟弟看自己右手掌心,溫柔道,“你為我畫的向日葵就在這兒,向日葵挂在房間裏,所以我永遠在房間裏。”
宴若愚握住他的手,又一次坐起身,沒端詳紋身而是細細聞手腕動脈的地方,然後捧着手掌貼住自己臉頰,終于舍得從姜諾身上下來,躺在邊上。
“她充滿魅力,看起來十分的優雅——”
姜諾嘆了口氣,無奈地側身和宴若愚面對面,安慰自己他至少說中文了。
“——她身上有半植物半動物的香,來自血液,還有頭戴的栀子花。”
姜諾對宴若愚念的文字一頭霧水,并不知道那是高更在大溪地的手記。法國畫家高更厭惡歐洲社會的野蠻傲慢,向往大溪地的自然原始,那裏的女人沒有被現代文明玷污,落到畫布上成了他生命熱情之所在。
“——她婀娜多姿,她有蠱惑人心的魅力。”
宴若愚的語速越來越慢,一字一頓緩緩道來,雙目撥開醉意逐漸清明,在閃爍後意猶未盡地閉上。
“——她總愛說……總愛說……香啊(諾阿),香啊(諾阿)。”
魂穿高更和梵高傻傻分不清楚的死小孩終于消停了,護着姜諾的手心滿意足地睡去。
姜諾一動不動,視野小的只能裝下宴若愚的睡顏。少年的頭發不再像初染時那麽紅,顏色變淡夾雜着褐和黃,襯得本就分明的輪廓更有混血感。
他的面部線條随父親,但五官和母親幾乎一模一樣,尤其是眼睛,哪怕閉上了,眼角也是微微下垂的,若是睜開了,笑起來了,算計世故這種俗世間的形容和他永遠不搭邊,永遠單純善良長不大,純粹得像永無鄉來的彼得潘。
姜諾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地板上的冷意襲至肌膚,他沒想到自己,而是擔心宴若愚着涼,輕輕将人擡到床上。
永無鄉來的彼得潘任由他擺布,乖乖蓋上被子只***茸茸的頭發和白淨的臉。做完這一切後他沒在床邊停留,輕手輕腳離開,倚靠在門口手摸上控制整個房間燈光的開關。
但黑暗沒有完全降臨,他垂下手臂,将床頭那盞微涼的燈留着,說不出原因,但就是想讓那燈亮着,陪着。
他到底喝過酒,盯着什麽東西看久了也會模糊,那盞燈晃啊晃,沒來由讓他回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時候的宴若愚像個嬌滴滴的豌豆公主,嫌他髒,不上臺面,衣服給他穿過就不要了。
可就是這麽一個在雲端的人背自己回家,小巷子裏的煙火在寒風裏晃啊晃,就這麽稀裏糊塗晃到了今天。
是啊,姜諾也會疑惑,他們怎麽就相處到了今天。貧民窟的窮小子靠籃球說唱跻身上流社會已經夠匪夷所思了,他和宴若愚從家庭到性格毫無相似點,居然能在同個屋檐下共處八個月。
更不可思議的是,宴若愚會在音樂制作上跟他起争執,卻從未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理所應當地壓制。簡愛會對羅切斯特先生說:“你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麽?你想錯了!我的靈魂跟你的一樣。”他對宴若愚就說不出這種話,也沒有必要,因為宴若愚留給他的最深印象不是誰的兒子孫子,又有多少名和利,而是某個普普通通的晚上,意氣風發的少年騎着摩托車來嶺安的出租房找他,迫不及待遞上頭盔接他回家,一路上都在興沖沖地問夜宵吃什麽,還是跟以前一樣買糖葫蘆串嗎。
少年真真切切讓所有人感受到平等,不止是在音樂的維度。這一點可能宴若愚自己都沒意識到,但姜諾這麽想,也這麽相信,嘴唇動了動,才晃然發覺,自己還是第一次跟別人說,晚安。
他眨眨眼,望向微弱燈光裏酣睡什麽都沒聽見的宴若愚,越看越覺得自己突然這麽來一句不是沒道理的,覺得,底色再悲涼的人遇見了他,肯定也會道一聲晚安,從此人間值得。
人間值得——
人間有宴若愚這樣鮮活靈動的生命存在并綻放,人間就值得所有人在孤獨的夜晚祝願晚安并期待:
“明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