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車窗上飄落幾滴雨,而後越來越多,像是結伴而行,來給坐在火車上的人送一程路。比不上才登上火車時的熱鬧,送行人的絮語還在腦海裏盤旋,身邊人尚有力氣跟手機裏的人依依敘別。車,已離開家鄉了。

雨累了,它們不來了,陽光透過窗戶躺在董冥燦的肩上,她也累了,明明什麽都沒做,連行李都是爸媽幫忙擡上來的,怎麽會這麽困,不對,是懵。她想睡,可鄰座的小孩吵鬧地根本不能讓她深睡,她讨厭小孩,雖然自己也是小孩。

迷迷糊糊又看見那一幕,爸爸對自己說:“董冥燦,這是為了你好!為了你将來好!”淚水把她的眼睛淹沒,爸爸的身影就像深海裏的怪物,血盆大口吐出沒用的魚沫子。轉眼望媽媽,媽媽的嘴一張一合的,揪着眉頭,終究沒說出一個字。是啊!淚都幹了,話都說盡了,還有什麽能讓他們回心轉意!那一刻,董冥燦知道眼淚是沒用的東西,它換不來家人對自己的惜別,孤零零地去北京讀書,去舅舅家裏寄住,她不太喜歡舅媽,因為記得有一次他們回老家過年,舅舅給了自己一個紅包,舅媽悄悄過來拿走,抽走了兩張。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她那一系列動作,飛快地從自己手中抽出紅包,掩人耳目一樣地拿出來,然後又笑着交到自己手上。她一定以為自己那時候還小,不記事,其實,她什麽都記得。遠離爸爸媽媽,庇佑在這樣的親情下,腦海裏一回想,董冥燦就忍不住顫了顫單薄的身子。

對面硬卧上的小孩看起來應該有六歲了,還這麽愛哭。此刻,董冥燦竟然還有點羨慕了,這個小孩被媽媽诓在懷抱裏睡覺,眼旁的淚痕被他媽媽溫柔地擦去。大概是,她的眼光太灼人了,對面的阿姨注意到了,她看着對面的小孩,大概十一歲左右,身邊也每個人陪伴,綁的高高的馬尾也掩不住她低落的情緒,也不說話,整個人顯得不容接近,可她望過來時的落寞,真是怪可憐見的,“你一個人嗎?爸爸媽媽呢?”阿姨小聲地說着,怕把兒子吵醒。

“嗯,一個人,他們把我送上火車就回家了。”董冥燦不善于跟陌生人,在這樣一個狹小空間交流,再加上又配上這幅情緒,答地不失禮貌,但語調像是要把自己拉地沉到谷底。

阿姨始終露出溫暖的笑,卻讓董冥燦很羞愧,這種感覺卻很奇異地被一種溫意包圍。這節車廂,她是唯一一個跟自己聊天的。其他大人,是不會在意一個只有十一歲的小孩。

“那好,我們就可以一路相伴了。”阿姨明顯看出她不想多聊,或許是累的也不願出聲了,瓷白的小臉泛着清灰色的眼圈,她應該累了吧。

“你睡睡吧,中午都沒休息好,這小孩太皮了,打擾你了,睡吧。”說着還假裝打了打懷裏孩子的小手。

多年之後,董冥燦回想起來,她猜測,那位阿姨大概就是自己北京之旅的幸運始發點。本來淡白的人生,活活增添了多少有趣。又因為即将到來的女孩,變得多有意義。

和不知名的阿姨分別,董冥燦恍惚地站在北京西站,只吹了一陣北風,便被舅舅接在了出租車上,還好小表妹的夠熱鬧,揪着她問東問西,沒有讓她感受到北京的冷淡。

“姐姐,到了我們院子,你就跟我玩就行了,別跟那個夏凝昕玩,邱哥哥倒還不錯,你可以跟他玩。”七歲的小人嘴裏說着對鄰居的不滿。

“果兒……不是叫你不準這樣說你夏姐姐嗎?要有禮貌。”三十多歲的董自強對于自己唯一的這個女兒一直處于無可奈何的嘆息中。

“本來就是嘛。這麽大的人了,還跟我掙東西吃,上次我去她們家,我夾什麽東西吃,她就搶在我前面,非要跟我掙!”果兒說地委屈,眼裏就像扭開的水龍頭,一滴一滴掉下淚。

“怎麽還哭了呢。爸爸也不是真說你。”見着舅舅在開車,董冥燦摸着妹妹的頭安撫道:“果兒不哭,姐姐去了不跟什麽夏凝昕說話,只跟你玩。”

“好好,你說的啊,耶耶。”水弄頭這才關住。

趁着空隙,董冥燦觀察着窗外疾馳而過的高樓,沒有一絲縫隙地黏膩在一起,讓她有點壓抑。

大約過了五十分鐘,舅舅在一個四合院門前停下。“到咯,姐姐下車吧。”

這樣的院子董冥燦第一次見,跨過高高的臺階,三面朱紅漆染的窗門分別立在東西北方位,青瓦片整齊劃一地蓋在屋頂,紅臺柱頂天立地撐起房檐。董冥燦走進院中央,才看清每扇門都貼了紅底黑字的對聯,筆墨似乎出于同一人手筆,歪歪斜斜,放大的蝌蚪字努力寫端正,明眼瞧就是小孩子寫的。

正思索着,一小女孩從東面門掀簾而出,只那一眼,董冥燦詫異地猛掙雙瞳,吶出喉嚨裏的空氣,心也緊地挨着胸腔,無處安放的目光刷刷地凝視着她,就不自覺一直看着對方。

穿了一身雪白綴粉的棉布裙,下巴削尖卻帶着肉感,鼻子翹地可愛,雙腮粉紅,清澈的富有光彩的眼瞳,此刻像含着薄怒,額前的碎發都揚起來了。綁着丸子頭,朝氣蓬勃。好有光彩的一個女生。這是十一歲的董冥燦第一次見夏凝昕的感受,無論過了多少年。每當回味這個場景,她的初見的感覺都未曾減少。

“姐姐,就是她,你別跟她玩啊,她會欺負你的。”第一次打招呼是這種方式,董冥燦拉着妹妹的手尴尬地沖夏凝昕笑着。

夏凝昕停住的身形也微微攢動,倒也沒接話,昂起頭顱走到對屋的房間裏。

“哼~今天怎麽不接我話了,肯定是怕了吧,姐姐,你比她高那麽多,她肯定是怕你了,不敢堵我話了。”拿手揉了揉表妹的軟亮的一頭黑發,眼神往剛剛那個女生,哦,不對,是夏凝昕進屋的方向看去。

“怎麽還沒進屋,我車都停好了,走,進屋,燦燦,我給你說,你舅媽給你煮了好多吃的。餓了吧?”董自強長期開車的手臂曬得黝黑,端了碗青菜蛋湯朝門外喚着。

瞧侄女愣神往夏家看,厲了嗓子對董果兒吼:“還帶你姐姐在外面幹站着在外面幹嘛!”

初陽嬌生,風懶洋洋在院裏刮着,董冥燦撓開耳鬓的碎發,對果兒擠出個笑容,雲散開之後的陽光曬得她心頭像落了幾絲小絨毛,輕拂難癢。

一進屋,她就看見桌面擺放了五菜一湯,碗筷都依次放好。“舅媽呢?”雖然心裏對她有陰影,但禮貌是人生基本。坐火車上,董冥燦就給自己打好心理基礎,套用《增廣賢文》裏的一句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媽媽她在守攤,中午回不來。”

“等會吃完了,我開車上班給她送過去,快吃吧,都要涼了。”

“嗯。”

董自強也是老實巴交的人,年輕時來北京打工,那時北京房價還不算高,左右親戚家借了些,找自家哥哥借的也還沒還清。怕是也還不清了,95年的一百塊跟現在的一百塊怎麽相同,又怎麽換算,哥跟嫂子又不要。幸好,侄女來這兒了,能彌補就多彌補。

三室一廳的房間,董冥燦住在稍微大一點的次卧,拉開窗簾,看得清宣紙外的院子,一口觀賞井,一把藤椅,井旁有把蒲扇,院子裏應該有老年人。偏西方位種了一株藤蔓,順着架子爬了老高。

“果兒,那家人有老人嗎?”果兒順着董冥燦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說道:“嗯,就是邱哥哥一家,不過只有邱婆婆跟他一起住,邱爺爺在我出生之前就不在了,邱哥哥的爸媽都在外地。”說完,張牙舞爪繼續玩自己的拼圖,精神頭十足。

猜到了個大概,腦海裏自動腦補青梅竹馬這兩戶人家,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內心戲,董冥燦拿出準備好的初一學習資料。明明下半年應該讀六年級,爸媽偏怕她跟不上,讓跟着多讀一個五年級。可六年級的書她都看完了。無聊的時候,她總是選擇看書。有人說她聰明,她說自己孤獨,只有孤獨的人才看書。且,孤獨并有樂趣。

沒有什麽好做的,就是換個地方看書而已。董冥燦這樣安慰自己。果兒還在一旁津津樂道說她的拼圖之道。揉揉自己僵掉的背筋,擡眼看見外面的天也沒之前一眼的清亮,雲聚在一起,是個納涼的好天氣。搬了個小板凳,挨着那口井靠着看會閑書。眼睛卻不時地往某個地方瞟,密密麻麻的蝌蚪字東南西北全貼完,果兒說是那個叫夏凝昕的女孩寫的。

合上眼,眼皮淌過光,刺刺的,董冥燦伸手蓋住臉,卻遮不住像蚊影的那些小字。

“你就是燦燦吧,這小臉長的真俊,快別靠在井上,寒氣會蹿到身體的。”

說的是四川話,淬了些京味老練。異鄉異地遇故鄉人,董冥燦撐起椅子轉過去,就瞧見一位身子骨尤為硬朗的婆婆抱着大簸箕從房門口走出來。

“邱婆婆……你好。”中規中矩是她的标牌。背地裏已經聽舅舅介紹過居住在院子裏的人了。

“你好,你好,你舅舅給我們說了你要來,放心吧,覺得有什麽不習慣的,你跟婆婆我說,婆婆一天閑着沒事幹,院裏人多了,看着都熱鬧。”邱瑞英坐在藤椅上,說到高興的時候,把扇子的弧度加的很大,手上的皺紋跟扇子的褶皺一張一弛地松動着。

“就是我這個孫子不太聽話,不過有他在我也熱鬧了。”對着井口長籲了口氣,她剝下粒粒玉米時又朝董冥燦笑道:“現在有你,我就更熱鬧了。”

嘴角扯出笑容,幹巴巴潤出些許溫意,董冥燦自小就知道她不是個熱乎心腸,随手拿起包谷跟着一起剝。

涼絲絲,邱瑞英抓住扇柄不停給她倆送風。井邊存了一早上的霧氣逐漸漫散開來。透過霧,董冥燦看見門口有一男一女兩個身形。

男孩紅球衣黑褲子走路生風,刮在董冥燦眼角,女孩的裙角往眼簾下拂過。她忙埋下頭繼續做着手上的事。未曾注意到兩人黏在她身上的膠着目光。

“你們兩個今天來早回來了哦。”

“想奶奶了嘛。”邱伯豪在奶奶面前完全是個長不大膩歪小孩。

“想個屁,去把你的髒手洗了。”邱瑞英用扇葉把她孫子往家的方向拍了一掌。

夏凝昕一進門,就看見了今早那個女生,瘦瘦高高的沒幾兩肉,穿了全身黑,別提有多奇怪了,還一直盯這自己!問媽媽她是誰,結果讓夏凝昕覺得氣呼呼的,皺着小臉,想着她是董叔叔的侄女,那她豈不是要一直在這兒住!下午和邱伯豪商量了下,想着怎樣給她來個下馬威,讓她知道自己的厲害。十歲的女孩被一個十一歲的女孩眼神吓着了,誓要搬回一局。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發誓養肥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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