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沉辛出生的那天和她的兄弟姐妹們一樣,沒什麽不同,不同的是她的父親看了她的腳一眼以後,撫掌大笑:“大善!”便匆匆離去。
片刻,她閉關多年的老家主在父親的攙扶下踏進了屋子,在一衆驚疑不定的兄弟姐妹裏,快步來到床前,定定的看着已經被産婆包好唯獨留出一只柔軟的小腳上。
許久,印象中嚴厲不茍言笑的老人嚴肅的面容露出了罕見的松動,緩慢且置地有聲道:“我們沉氏一族,終于迎來了月主!”
而這一切,不過是嬰兒腳上旁人都看不到的一根極細的紅線。
一轉眼,十六年過去,當年出生便注定了命運的女嬰已經長大成人。
她端坐在屏風後,聽着身着華貴的女子在訴說她的愛慕之人,一旁的沉老家主閉着眼睛仿佛已然睡着,她垂了垂眼,看向屏風外少女被繁複衣裙層層掩蓋的腳踝,那裏延伸出一條暗淡不堪的紅線。
“我不求能與将軍他終生厮守,只求能與他心意相通,還請沉老家主幫我看看我紅線的那頭是否與我心中所想相同。”女子的聲音透過屏風傳來,雖然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但聲音裏的痛苦哀求沉辛聽的清清楚楚。
而老人還是閉着眼,時間越久外面的空氣似乎越絕望,終于,老人睜開了眼。
“公主殿下,衆生自有衆生的緣法,世人所背負的一切也自有背負的緣法,老夫言盡于此,請回吧。”
此言一出,屏風上的影子晃了一瞬,像是難以接受卻又在意料之中,女子勉強撐起公主的尊嚴,微微一禮:“家主說的是,元安拜謝。”
元安走後,沉辛倒了一杯熱茶恭恭敬敬遞給老人,面色不變。
神色莫測的老人打量了她一會,并未接茶,只開口問到:“辛兒可是覺得同情元安公主?”
沉辛恭恭敬敬端着茶,答道:“同情。”
“為何覺得同情?”
“身不由己。”
“那你說說她這命定之人是誰?”老人語氣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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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國太子,是公主和親對象。”
少女面無表情地回答,仿佛剛剛說同情的人并不是她。
老人眼裏劃過滿意之色,接過少女手裏的茶水,細品了一會,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身後的少女也随及站起身,老人并沒有轉過身,邊走邊說:“你學的很好,沉家未來接天命的接班人只需‘同情’,并不需要無謂的‘成全’,一個月後梁國使者前來議和之時,便是你接任月主之時。”
沉辛微微一怔:“是。”
沉老家主走後,少女沉默的站在廊下。
“聽說剛剛走的那個是元安公主。”
“咦~公主?公主殿下找家主有什麽事嗎?”
“你笨呀,咱們沉家是幹什麽的你忘了?當然是找家主牽線來啦。”
“公主也有求而不得的人嗎?”另一個聲音更驚訝了。
“聽說是容大将軍,不過好像皇上并不打算将公主許配給将軍,而是要去和親。”
“啊?公主太可憐了吧……”
“哎……當公主的,也有身不由己的時……額、辛妹妹。”廊下轉過來兩個牽着手的少女,看見她便止住了話頭。
沉辛轉過頭去:“二姐姐、五妹妹。”
綠衣少女一把扯住還在發懵的妹妹,嘻嘻笑道:“就不打擾辛妹妹看風景了,我們待會還要去找大哥約明天出行,先走了。”
站在廊下的少女沉靜的眼裏仿佛并不在意,随意的點頭便示意她們離去。
兩個少女都松了一口氣快步走過,等到走遠了黃衣少女才反應過來,湊近綠衣少女身邊:“為啥我們看見辛姐姐要跑啊?”
綠衣少女伸手就敲了她的頭:“小聲點!”然後壓低了嗓子給她科普:“說了多少次你都不記着,你的紅線全在辛妹妹那牽着,你以後還想不想找你的命定之人啦!就你這冒失的性格,被□□禁閉是小,得罪了辛妹妹到時候給你牽個大豬蹄子!”
黃衣少女一想起老人就一抖,委屈的摸摸額頭,其實她覺得大豬蹄子一點都沒有關禁閉可怕,她以前就關了一天就受不了了……她真是太難了。
廊下,沉辛注視着離去的兩個姐姐,視線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沉默的垂下眼睑。
她出生便被老家主帶在身邊,注定了命運,說羨慕族裏的兄弟姐妹,也說不上。因為沒有相處過,只是知道并認識這些人是她的家人,她的家人除了老家主所有的人都從小敬着她,因為她是未來的家主,更是未來的月主。
沉氏一族是上古月神遺留在人間的血脈,幫助月神管理人間的姻緣。然而月神千年前隕落,血脈之力千年傳承下來一代比一代稀薄,從□□過後更是隔了三代才有人能看見紅線,此人便是沉辛的父親,而月主更是難得。
人自從一出生,腳上就會衍生出一條長長的紅線,紅線的另一頭綁着他們的命定之人。而月主的紅線自出生便注定不能與他人牽綁,就像一條沒有任何接口與縫隙的環,牢牢的依附在月主的腳踝上,她們沒有命定之人,卻可以觸摸這些紅線,改變別人的命定之人,這是月神留給世間癡情之人在一起的可能。
她出生之前沉氏一族已經百年沒有月主了,上一任的家主也就是她的父親在五年前突然去世,祖父暫任家主,等沉辛成年之時便繼任家主之位,好在他們沉氏一族的子孫因為血脈之力傳承的原因,都很珍惜擁有紅線力量的人,并沒有內部權利争鬥的戲碼。
說句不好聽的,就這麽一兩個支撐家族的人,不把大腿保護好,家族還不得覆滅?而且月主無命定之人,一生都只能是家族的人,當了家主反而最放心,争什麽争?
元安公主生來就身不由己,她又何嘗不是呢。
“小姐。”
老管家出現在她身後。
“這兩天容将軍得勝回朝,宮裏來消息,三日後為容将軍接風,老家主讓我來告訴您一聲,到時候希望您帶幾位小姐們出席。”
“出席大臣是否有帶家眷?”少女問。
“老家主說,聖上旨意,不涉及沉族即可。”
“你去回□□,就說我知道了。”
老管家一拱手,便要離開。
“等等,順便告訴大哥,明天我同他們一起出去。”
“是。”
次日,醉仙樓裏,桌邊四人皆沉默不語,坐在窗邊少女神色自若的獨自品茗。
“咳,”年紀稍長的青年先開了口,看向少女:“辛妹妹今日同行突然,還未來得及告訴你,待會還有齊家、趙家和魏家的幾位公子千金過來,都是我和你瑜姐姐的好友。”
沉辛:“今日我只是出來散散心,一切大哥做主便好。”
青年聽罷,也不知道與這個妹妹聊什麽好,便打住了話題。
黃衣少女從糕點裏擡出頭來,看了一眼自己略微緊張的大哥和二姐一眼,懵掉的大眼裏帶着疑惑。
“怎麽了,為什麽大家都不說話呀?”
沉瑜、大哥:……
你個憨憨都不尴尬的嗎。
這時小二敲門,引了三男兩女進來。
尴尬的兩人不由得舒了口氣,沉瑜偷偷在來人中尋找,在看到最後進來的男子後,眼裏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歡喜。
“磊兄,好久不見。”打頭進來烈陽般的少年幾步走進房間坐下。
大哥沉磊無奈地笑了:“魏弟,三天前我們剛見過。”
“其實這句話我不是對你說的,我可是對兩位妹妹說的,瑜妹妹和晚妹妹我可是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呀!姐姐你幹嘛!”
魏家小姐收回手,白了自家弟弟一眼:“你可快住口吧,要是又傳出什麽流言蜚語,兩位妹妹饒得了你,我可饒不了你!”
魏嚴委屈抱頭,沖着旁邊的人擠眉弄眼。
逗得一桌子人低聲直笑。
一旁溫柔的像柳枝一樣的女子的替他解圍:“魏姐姐不用太擔心,魏少有分寸的。”
“青青,你是不知道,這小子前兩天才……唔唔唔。”
魏嚴手急眼快,捂住魏小姐的嘴,趕緊轉移了話題:“沒什麽沒什麽,話說回來,我們今天可是有位新朋友,還不認識呢?”
沉磊笑道:“這是家中四妹。”
衆人:“……”
衆人面面相觑,他們自然知道沉氏一族的能力,各大家族也都隐秘的知道沉氏一族誕生了一位四小姐,從小就被老家主帶在身邊教養,這其中意味着什麽。
魏小姐還記得很小的時候爺爺得到消息後,摸着胡子沉思了很久,才緩緩堅定的吐出兩個字——
“月主?!”
魏小姐扶額,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
可惜魏嚴根本沒接收到自家姐姐的眼神,興奮的看着窗邊的少女:“你就是傳說中的沉家四小姐?”
“幸會。”
“幸會幸會,”魏嚴突然壓低聲音,還鬼鬼祟祟看了看四周:“所以說,我們的腳上真的有那什麽姻緣紅線嗎?”
魏小姐高高舉起的手被這個問題給吊起,就連旁邊未曾開口的兩個男子也投來了好奇的視線。
少女的手指在茶杯上細細的摩挲,視線在他們身後或遠或近的紅線上打量,淡淡說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趙家小姐一聽,好奇的問道:“四小姐,那紅線的那頭牽着的就是我們的命定之人嗎?”說着便發現隔壁伸出一雙手給她倒了杯茶,然後擡頭就撞進了手的主人溫潤的眼中,趙小姐悄悄紅了臉,低聲道了謝。
一直偷偷關注男子的沉瑜看見這一幕,默默黯淡了眼神。
沉辛看她一眼,停住指尖。
“趙姐姐,紅線那頭肯定牽的是心上人啊,命定之人多沒意思,四小姐你說對不對?”魏嚴辯駁道。
沉辛緩緩勾唇,清冷的聲音從窗邊傳來:“命定之人只會是一人,可心上人卻可能不只是一人。紅線只會牽住一個人,那個人會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等,因緣際會的來到你身邊,有可能是你的心上人,也有可能只是你的命定之人。”
魏嚴撓撓頭:“就是說有可能牽的是命定之人也有可能是心上人咯。趙姐姐,我們打平了!”
趙小姐:?
突然窗外一陣喧鬧,店裏的人群迅速擠到街道上,又迅速分開讓出一條道路,一列軍隊緩緩的前進。
百姓的歡呼迸發。
“容将軍,是容将軍!”
“将軍得勝回朝啦!”
包廂內的衆人都擠到窗口向外看去。
沉磊說道:“聽說容将軍這幾日便會回朝,沒想到今日被我們趕巧撞上了。”
“啧啧,容将軍我算見到了,氣質非凡,你看這男女老少,通吃啊。今日不知走什麽運,見到兩位傳說中人物。”魏小姐托着下巴咂嘴。
“的确,容将軍不知是多少京中女子的心上人,就是不知道容将軍心屬何人?”
“诶,四小姐,你能看到将軍的命定之人嗎?”
沉辛往下看去,黑眸光華流轉,熱鬧的街道紅線無處不在,癡癡纏纏在每個人的身邊,而高騎在戰馬上,面容冷硬的男子,冰冷的銀色铠甲下一根紅線延伸出來,蜿蜒向遠方。
“遠在天邊。”
戰馬上的男子倏地擡頭,銳利的目光直射而來。二樓的窗口,一群華服男女中間,坐着一個少女,神情淡漠。
男人挑了挑眉,望向軍師。
“那是誰?”
“回将軍,那就是沉家四小姐。”
“沉家四小姐……沉辛麽……”